船政学堂与中西文化交流
二
洋务运动兴起,中国与东瀛日本,共处一条起跑线上,共同面对新的机遇与挑战。
两国都意识到落后要挨打,要向西方学习,要增强国力。而在初始阶段,魏源的《海国图志》还被引入日本,并曾风靡一时。只是日本的洋务派在一段错试后,迅速作出调整,确定了“西学为体”的方向。“脱亚入欧”,逐渐成为日本主流社会的共识。此时,中国的洋务派、社会精英,仍困惑于“体用之争”。在言路未开的政治氛围中,争论仍以高层领军人物的思维定势为依归。其中,李鸿章确认:中国只要拥有“开花大炮”、“铁甲轮船”,就可驱“夷”于我海域之外,保我大清的长治久安。
军工领域成为洋务运动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以后才渐次及于经济、文化层面,最后落脚于政治领域——夭折的百日维新。
洋务运动的运行轨迹,清晰可见。百日维新和明治维新,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剖析了上述大背景,再回到船政学堂与中西文化交流的话题。
肯定地说,这种开放与交流,有它的正面作用,但其局限也是十分明显的。
福建船政学堂的前学堂学法文习造船,后学堂学英语习驾驶。在课程设置方面,体现“中学为体”的理念,规定了生员必修课《圣谕广训》和《孝经》的内容,以防范生员滋生有逆圣上、离经叛道的言行。
为了应对洋务人才的急需,清廷于19世纪70年代开始,正式向西方官派留学生员。这个举措是中国历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事,是社会朝向开放的一大进步。粤人容闳成为派遣留洋生员,推波助澜的弄潮儿。1872年,容闳向曾国藩、李鸿章建议,分批派120名,年龄在10—16岁的幼童,赴美留学。原定学限15年,后提前回国,有许多人成为中国近代的佼佼者。如詹天佑是中国第一条自建铁路——京张铁路建造者、杰出的工程师,民国第一位总理唐绍仪,外交总长梁效彦、蔡廷翰,清华大学第一位校长唐国安,开平煤矿工程师邝荣光、关仰曾等。
1877年,福建船政正式派遣赴欧洲学习的留学生员。此年1月13日由李鸿章、沈葆桢奏准派赴法国学习制造学生14人、艺徒9人,赴英学习驾驶学生12人,学习期限为3年。
19世纪80年代,又先后两批派赴英、法、德学习造船与驾驶的留学生员。有后来成为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还有任海军舰长(管带)的许多人,如刘步蟾、林泰曾、林永升等;更有任海军部长的萨镇冰、李鼎新、刘冠雄等人。甲午海战中,著名将领邓世昌虽不属正式派遣行列,也曾奉命自欧洲驶回购买的船舰,并在欧洲接受过培训。
船政学堂派出的留学生员,对建设近代海军和造船工业,都有正面的作用。
然而,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导思想下,在派遣留学生员过程中,以及回来如何使用留学人才时,清廷都人为地设置了诸多障碍。
例一:最早派遣留美学童,本意想培养能精通外国语,掌握先进的西方实用技术,又保持满脑袋“之乎者也”,这样双重人格的人才。不想,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融入美国社会后,就脱下蓝缎褂,穿起洋服。那瓜皮小帽底下的小辫子,常被围观者误为女孩子,更使人难堪,干脆一剪断了。这还是表面的变化。孩子岁数渐大,竟然和美国姑娘谈情说爱。有的还皈依了基督教。孰可忍,孰不可忍?更致命的是孩子对规定的《四书》、《五经》,兴趣索然,对个人自由、民主等西方的价值观趋之若鹜。长此以往,与派遣的初衷南辕北辙,如何了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到底,还是要确保爱新觉罗万世一统的江山,永不变色。于是一声令下,提早把历史上颇具创意的留美幼童全部撤了回来。创新之举,就此扼杀于摇篮之中。
例二:粤籍早期留学生——容闳,他在推动中国历史上首次向西方官派留学生中,功不可没。他本人又是中国第一个获得美国名牌大学——耶鲁大学学位的留学生。1854年,他毕业于耶鲁大学文科,时年26岁,风华正茂,报国心切;但回国七、八年找不到工作。迫于无奈,不得不做起茶叶生意。1863年,始成为曾国藩的幕僚。1872年,他的建议经曾国藩领衔签署,才获得批准实施。1881年,由于上述原因,全部幼童被撤回,他也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1898年,维新变法兴起,他又想有所作为。其时,其寓所成为维新精英聚会所在。风云突变,百日维新夭折。菜市口“戊戌六君子”热血震撼变法精英,他经上海,逃到香港,后转美国,终老于斯,了却悲剧一生。然而就是这个悲剧人物,成为中国打开通向外部世界的第一人!
例三:在洋务运动领军人物李鸿章眼里,天朝日趋老朽的体制,依然完美。欠缺的只是器物“坚船利炮”。西洋的人文、政治、文化可以不学,至少在初期没有列入留洋学习计划。船政学堂派出的生员,都是成年人,心理上已具“夏夷之防”的免疫力,所学又是造船、驾驶,于政体无妨。但是,出人意外,在船政学堂派出的留学生员中出了一个闽籍人士——严复。此子在留学英国,学习海军的三年中,却倾心于研究英国社会。他来到的这个国家,是曾经打败天朝的“英夷”。这个十分陌生的国家,除了“坚船利炮”之外,是否还有深层的、鲜为人知的“社会奥妙”?工夫不负有心人。他以后的成就不在海军领域,而是在社会科学领域。回国后,他翻译了大批社会科学名著。如赫胥黎的《天演论》、亚当·斯密的《原富》、孟德斯鸠的《法意》、约翰穆勒的《名学》等。这些译著,对当时中国的思想界起了振聋发瞶的作用。于是,严复声名鹊起,成为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的超前成就,突破了“中学为体”钦定的格。来自异域的“异端邪说”,怎能迎合高层的意旨?他无法得到重用,只好提起教鞭,当他的教书匠去。人才,不能尽其用,这不能不是一个悲剧。
例四:还要提到的是同样具有悲剧色彩的清廷二品大员——郭嵩焘。他生前被诬为“汉奸”,死后还有人要破他的棺,鞭他的尸。此人遭此不白之冤,就因为他曾出过洋,亲自接触过西方社会,是中国首任驻英法公使。就因为他在当官的同时,认真考察过西方的政体;就因为他敢于承认西方的先进,中国的落后;就因为他敢于发表与当时主流社会完全不同的声音。他认定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实则是“治末而忘其本,穷委而昧其源”。西洋的国政全公之于民,而中国自秦汉以来,正好相反。总之,就因为郭嵩焘超前的言论和认识,为当时社会所不容。他的任期未满,即打道回国,不再起用,终老湖南老家。
如果对照明治维新的日本,中日两国都向西方派遣留学生,但对学成归国留学生的使用,却大相径庭。中国留学生象严复这样的俊拔人才,也只能在北洋水师学堂当个教习。其他的人,大部分是管带(舰长)。而日本如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伊东佑亨等,甲午战前,都已是权位显赫的内阁总理大臣、外务大臣和海军司令官了。
中日虽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但在中西交流,特别是人才的培养和使用方面,中国就已处于明显的劣势,遑论其他?
甲午海战,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从实力上没有太大差距,但日本海军却把北洋水师打得落花流水。中国人虽然把眼光投向海洋,努力建设强大海军,但是耀武扬威的日本海军,在黄海大东沟一役,把中国的强大海军梦彻底击碎!
中日在大体相同的机遇和挑战面前,日本胜出,成为亚洲强国;中国败落,延续着“东亚病夫”的历史,并再次受到强国的侵略。这难道不值人们深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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