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天空清的过分寂寞,像一块冷蓝的冰,漂亮却让人胆寒。

　　疾步走在巷道上,沉睡的石墙呼出寒气,直溜溜地窜进脖颈,不由地颤了颤。我将往更深的地方走去,去到一个被阳光所抛弃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住着一个婆婆。

　　推开那暗红的木门,小心地窥视着这个沉寂的世界。一椅一桌一床。巴掌大的地方被一点红光灼破,空气中弥漫着古木燃尽的余味。通风口吝啬地挤出几缕寥落的光亮。在光亮下婆婆像独自抱着自己般静静地坐着。

　　她佝偻着身子微微颤颤地倾向火盆,贪婪地汲取着散出的温暖。瘦伶伶的身躯被棉布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裹着,蜷缩在小板凳上显得臃肿有点可笑。婆婆的手臂密实地靠在腰间,露出那双变形的手。看看右手,又看看左手,反反复复。

　　远远地,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息。

　　我缩进门内,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婆婆。”

　　婆婆身形一动,抬起头,神色恍然,“啊,是你啊!”

　　我偏过头,看清婆婆手上的一部手机,还有一张布满了规规矩矩折痕的纸片。

　　“婆婆,给谁打电话呢?”

　　“幺妹。”提起自己的女儿,婆婆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欣喜,而后声音便低沉了下去,婆婆略有尴尬地冲我笑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打不出去,呵……”

　　说罢,低下头干笑了几声,枯槁的手指蹭了蹭屏幕,整个人颓靡了下来。

　　看着,心里没由来地一疼。我伸出手,“婆婆,我帮你打吧。”

　　婆婆猛地抬头,眼里闪着期待,眼底却泛着乞求,“能打得出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语气。

　　我郑重地点头,接过手机和纸片,手机一片湿漉漉全是汗水。低头一看手机,婆婆开着信息框一遍遍地输着电话,又一遍遍地删。不由地觉得有些无奈。

　　按着电话号码,我输了一遍,又仔细地对照了一遍。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是哪里?

　　“通了吗?”看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婆婆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衣角急切地问道。我笑了笑摇了摇头,婆婆那像小孩等着吃糖眼巴巴的神情,让我一下子无措了。

　　我放下手机,又按了一遍。

　　婆婆攥紧了我的衣角,凑近了身子,我能听到婆婆愈来愈促的呼吸,砰砰骤响的心跳。直逼着我退进了死胡同。

　　沉默,我沉默着,心绪却翻江倒海。

　　“通了吗?”婆婆又问了一遍,觉得她急得牙都咬碎了。

　　我缓缓地放下手机,笑得很勉强:“婆婆,你女儿没有接,可能在忙……不然……过段时间再打?”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婆婆的表情,像冬天渐渐结冰的湖水,突然被猛地一击,裂成了一块一块,向四周散去。

　　婆婆的眼睛混沌了起来,无力地垂下手,“忙啊……嗯……在忙……”

　　我咬着唇,使劲地挤出:“嗯,在忙,过段时间不忙了,再打。”

　　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对一个老人撒谎真的很难。

　　我想我会让它成为一个秘密,电话那里传来的是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在那之后,深冬的末尾,我急着收拾行李去了学校,也不知道婆婆是否还记得那通电话。我不再提起,她亦然。

　　时间就这样兜兜转转没有停过,等我再一次归家,已是一个月后。听邻人说,婆婆突然害了病,旁人七手八脚地将她送进了医院。我问,她的儿女知道吗?回答,知道,就刚入院的时候来了一次,现在请了一个护工照看着。现在她浑浑沌沌的,怕是捱不过了。

　　我点点头,心底苦海泛滥却又矛盾地觉得婆婆浑浑沌沌得好,不然知道陪在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女,心该碎成什么样。

　　一个月后,第一场春雨到了。阴暗的地,灰蒙的天,如若不是阴历写的立春,我还以又是深冬。

　　婆婆走了,然后,她的儿女来了。

　　肃穆的灵堂。他们披着孝麻,蒙着脸,跪在婆婆的灵床前,号嚎大哭,声声悲切。我就立在旁侧,替他们换帕子,湿哒哒的帕子我是换了一块又一块。忽然想起那日手心湿漉漉的感觉,那是婆婆的汗水。现在,帕子上的泪和一碗盐水能差些什么?

　　好恶心,我捂着胃,扔下帕子扭头就走。隐约听到内门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哥哥,这事情要怎么办?”“幺妹,当然是要往大的办。能赚个好名声。”

　　初春的雨还带着点冬的寒,望向四方,只有满眼的荒芜和寂寞。搓了搓手臂,果然还是在那年冬天。

　　福清三中 高三3班

　　作者:项载忆 指导老师:薛豪

　　本文系高中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