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与文学发展(文艺观象)
“中华统绪,不绝如线”,是《春秋》大义中最核心的观念,也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根本所系。
要营造和构建属于自己的“一方邮票”,使自己具有文化上的代表性与艺术上的辨识度,创作者的文化自信至关重要。
书写中国经验让作家们的文化自信更加强烈,也更加坚定,作家具有了坚定的文化自信,才能够更加敏锐地发现中国经验中新的文学形象,准确地把握和书写中国经验。
文化上要恢复中国文化的元气,发挥中国文化强大的包容性,将世界上一切可能吸收的优秀文化都融入自己的体系中,形成一种中西文化相互激荡、相互融合并具有自主性的文化。
张江:“在5000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党和人民伟大斗争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我们坚定文化自信,根本上来源于此。文学是砥砺精神的事业。文学作品追求以精神的力量征服人、感染人、塑造人,首先要求作家在内心深处对本民族的文化高度认同,建立强烈的文化自信。
充分挖掘民族优秀文化资源
刘跃进:习近平总书记在“七一”讲话中,强调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这三个“更”字,凸显了文化自信的独特性和重要价值,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质是建立在文化自信基础上的。
中华民族在交流融合过程中,犹如满天星斗,百川归海,形成了共有的文化血脉。周秦起自西陲,协和万邦,融合南北,开创了书同文、车同轨的时代。汉唐盛世,万邦朝奏,疆域辽阔,汇为一统。康乾盛世,乾隆皇帝秉承康熙旨意修建历代帝王庙,强调“夫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南北中外所得私。舜东夷,文王西夷,岂可以东西别之乎?”在乾隆眼中,“中华统绪,不绝如线”,这是《春秋》大义中最核心的观念,也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根本所系。
建立在这一观念基础上的中华文化,在各种文明交往中具有强烈的文化感召力。周秦汉唐时期的文化已经与欧亚大陆其他文明有着广泛深入的交流,产生了一簇簇中外文明交流与碰撞的火花,缔造了一段段东西文化友谊的历史佳话。3000多年来,中华民族在充分吸收外来文化、创造中华文明辉煌的同时,也在积极地、充满自信地传播着中华文化,不仅滋育了华夏儿女,也对周边国家乃至欧美产生重要影响,成为世界文明宝库中极具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历了古代中国不同的历史阶段,把精华积淀下来,成为凝聚中华民族奋发向上、增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精神黏合剂。“先哲留嘉谟,后人当勉就。”在追寻“两个一百年”中国梦的伟大征程中,我们应当遵循“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原则,充分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深刻把握当代社会脉搏,牢固坚守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创建新的文化形态,创造新的文化辉煌,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智力支持。
文学自强需要文化自信
张江:无论历史还是现实,中华民族是最有理由坚定文化自信的民族。但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一些文艺工作者缺乏应有的文化自信。少数创作者对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资源视而不见,反而对西方文化情有独钟,甚至套用西方理论来剪裁中国人的审美,邯郸学步,迷失自我。文学自强,根本上是精神的自强,具备刚健自信的内在气质。
白烨:文化自信与民族复兴的愿景、文化繁盛的伟业、精神自强的达成,都密切相关,当然也与文学息息相关。文化自信关乎文学自强,文学自强需要文化自信。
文学创作,说到底是作家经由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事,并通过讲述故事来反映现实。讲述故事的人对于自己文化的认同程度,决定了他在故事讲述中的思想取向,以及故事本身的精神含量,这也内在地决定了他在讲什么样的故事,以及故事究竟讲得怎么样。
作家贾平凹曾谈到,置身于当下中国的时代氛围与文化环境中的作家,必然会有中国心、中国味、中国腔。而直面我们的现实,思考面临的问题,讲述当下的故事,就是在向人类提供中国经验。贾平凹虽然是由长篇小说《带灯》的写作来谈个人创作体会,但他由此感觉到的、领悟到的,既表现了一个中国作家对于自己国情和自己文化的清醒认识,又从一个作家的角度诠释了文化自信与文学创作的内在关系。
对于作家而言,如何更好地认知现实、把握生活,需要一定的文化自信在背后起主导作用。我们的社会并非到处都是莺歌燕舞,花团锦簇,社会上还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还存在一些丑恶现象,甚至在一些地方、一些时候还会善恶并存、美丑混杂。面对这样一时氤氲不明的状况,就需要写作者以高度的文化自信,用崇高的理想情怀和坚实的人文精神拨云见日、去伪存真、介入生活、反映现实,并引领人们在生活中向善和向上。
文学写作,既贵在创新,又讲究个性。而无论是创新之追求,还是个性之探求,都需要在艺术的形式与风格上,继承和发扬民族形式和民族气派,更需要在立足于民族文化、本土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基础上,去营造和构建属于自己的“一方邮票”,使自己具有文化上的代表性与艺术上的辨识度。要实现这一切,创作者的文化认知与文化自信,以及在创作过程中对于文化自信的具体践行,都是至关重要的。
自信地书写中国经验
张江:事实上,随着改革开放巨大成就的取得,以及综合国力的显著提升,我们的文化自信正在被不断夯实和加强。这里有一个对中国经验的逐步发现和认知的问题。众所周知,中国的发展道路与欧美国家不同,中国经验独特价值的显现过程,必然也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建构过程。文学上的文化自信,包含在整体的文化自信之中,它与中国经验构成了互为助力的关系。文化自信是文学之“钙”,强健着文学的筋骨;文学的发展反过来又影响文化自信,辉煌屹立的文学高峰,必然进一步夯实和强化文化自信。
贺绍俊:21世纪前夕,学者季羡林以谚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预言21世纪将是东方文化的世纪,表现出强烈的文化自信心。当时也有不少人对季老的预言表示怀疑。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在各个方面创造的成绩引起全世界的瞩目,中国经验也成为人们热烈研究和探讨的专用名词,中国经验仿佛一再地为季老的预言提供证明。中国经验是当代文学最生动、最新鲜的写作资源,作家们也在以文学的方式书写中国经验,揭示中国经验的普遍意义。而在这种书写中,作家们的文化自信心更加强烈,也更加坚定。诗人梁平就以“三十年河东”为题写过一首充满激情的抒情诗。诗人从改革开放30年的历史进程中找到了最具典型性的塑造崭新中国形象的元素,让这个崭新的中国形象站立在坚实的历史基础和文化内涵上。因此,诗人不仅关注特区建设、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百万大裁军、香港回归、三峡工程、航天事业等重大的政治事件,也把目光投注在流行时尚、央视春晚、志愿者行动等文化现象上,从而对中国经验作出了一名诗人独特的理解,比如他将特区建设比喻为“一部真实的中国版的《老人与海》”,就在政治和经济的解读之外,对特区做了文化的解读。诗人之所以能够酣畅淋漓地泼洒诗意来塑造一个新的中国形象,就在于他内心充溢着的文化自信。
另一方面,作家具有了坚定的文化自信,才能够更加敏锐地发现中国经验中新的文学形象,准确地把握和书写中国经验。中国崛起后,不少外国人也来到中国寻求发展,孙颙的长篇小说《漂移者》就塑造了这样一个人物马克。全球化时代兴起的移民文学主要描写的就是由一个国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家的人物形象。孙颙在认识中国经验时表现出一种文化自信心,他看到了中国在经济崛起之后的文化语境的新变: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中国不再是被动和弱者的姿态,冲突和对抗也不再是碰撞的主旋律。孙颙非常真实地反映了马克如何改变自己的文化优越感,主动去适应新的文化语境,学习如何在一个崛起的后发展国家中生存和发展。
中国经验也将文化自信注入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之中,使现实主义更加充满生机。现实主义并非简单地客观反映现实,而是处理现实经验的眼光和能力,当我们的现实主义有了强大的文化自信心时,我们不仅讴歌真善美理直气壮,而且也有了更大的勇气去批判假丑恶。中国经验必将为人类文明添加精彩辉煌的一笔,对此当代作家应该充满自信心。
文化自信是文学创新的驱动力
张江:有文化自信才有文学创新。那些模仿国外作家作品的做法,说到底,是骨子里缺乏自信。中国文学的创新,最大的源泉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当前,这场实践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波澜壮阔的成就。这其中蕴含的智慧和创举,完全可以在作家书写的过程中转化为文学的创新。我们目前缺乏的,是发现的能力、转化的能力。
徐兆寿:在中国历史上,两次西学的融入都带来文化上的震荡、迷失与自我否定,最后又是回归自我,找到文化基因中蓬勃的生命力而重塑自我。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最根本的自信,它也是文学创新根本的驱动力。但文化自信并非凭空产生,也非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中国人过去的文化自信来自每一个中国人自信为世界的中央之国,自信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即使有如唐玄奘觉得中国人缺乏生死之教,到西方去取经,以此弥补中国人的信仰缺失,但一说起“东土大唐”还是自信满满,而西方世界则是妖怪丛生、蛮荒无稽的边缘地带。中心还在中国,所以就有了自在、自主、自由的精神主体。
100多年来,我们丧失了这种中心地位,缺失了精神主体,我们的文学愿景常常是到非自主的西方世界去拿一个奖牌,以此确立自己的自信。它的背后是文化的不自信。而文化不自信的背后是两个维度的缺失,一是对中国5000年文化基因的否定,从根本上否定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历史本我;二是对当代中国国力的不自信,从根本上动摇着中国人的信心。
所以我们总是说中国文学缺乏钙质,这个钙就是不自信。那么,如何确立文化上的自信呢?从中国古代的经验来看,国力的强大仍然是最大的自信源泉,也就是说,仍然要解放生产力,大力发展国力。另一方面,则是文化上要解放传统文化,恢复中国文化的元气,同时,要发挥中国文化强大的包容性,将世界上一切可能吸收的优秀文化都融入自己的文化体系中,形成一种中西文化相互激荡、相互融合并具有自主性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要完成《史记》中所说的集百家之长,实际上也就是完成人类文化的集大成工作。在这个意义上,才会有终极性的文化自信,自然也就有了自在的、自足的文学创新,就像李白在完全的自足中挥就千古绝唱一样。
张江:文学是文化的重要构成。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光辉灿烂,是中华民族生息繁衍的精神依托,也是中华民族集体智慧的结晶。中国文学始终浸润在中华文化之中,它每一个辉煌的高峰,都得益于文化的滋养和润泽。当代中国实践对中华文化的丰富和发展,为中华文化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进一步坚定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这也必将为中国文学的进一步繁荣发展提供强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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