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文学的天地里舞蹈
文/翁朝霞
(编者按:这是一篇与国内前沿学科音乐文学创作理论有关的专稿,作者是我省知名词作家、音乐文学理论前沿研究者。)
一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以来,“战疫”主题的歌词成千上万,大量作品存在低水平重复、简单模仿、粗制滥造、概念化严重的问题,国内一些学者陆续发声,发布评论文章,我也接到专业杂志“战疫”歌词理论研究方向的约稿。显然,歌词的问题,不仅仅是几篇评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创作论的问题。“战疫”歌词的井喷式创作和存在的问题,是歌词创作和理论界长期痼疾的集中体现,反映出社会群体对“歌词”这一文体缺乏足够的认知,也让我们明白歌词基础理论的研究和普及势在必行。
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一直坚持歌词创作和研究25年,在极其缺少前人理论指导的情况下,孤独地求索。这25年来,我近乎放弃了其他文体的写作,专心耕耘在歌海词丛中,反复探索、推敲和验证,直到弄明白歌词这一文体的独有特性。后来,我陆续在国内多家报刊杂志撰写乐评和词论,也率先在福建的大学里开设音乐文学创作课程,讲授以歌词为主的音乐文学的创作理论和创作技法,一边实践一边总结,提出了一些前瞻性的观点,比如:什么是音乐文学;音乐文学的“音乐性”内涵;音乐文学“文学性”的节制性问题;音乐文学强烈的“对象感”特征;音乐文学的听觉审美特性;音乐文学可唱性的营造;民族、美声、通俗三种不同演唱技法对语言的不同要求,等等。这些观点的提出,能帮助人们把歌词还原成歌词本身,而不再是诗或其他文体。
正确认识什么是歌词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音乐创作者、理论研究者和大众。如果这个问题没搞清楚,文学创作者就很容易把歌词写得过于诗化或竭力追求“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效果,也很容易一味往“个性”或“哲理深度”去靠,毕竟中国的文学传统非常崇尚“文以载道”,总想说点什么,承载什么,教化什么;抑或走向另一种极端,把文字排列工整,弄几句排比句似乎就成了歌词,所以公文体、广告体、新闻体和概念化的歌词比比皆是。而对大众来说,他们对这个文体就更不了解,以为懂了汉字就能写歌词,再加上新媒体蓬勃发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发什么就发什么,造成了这个文体更大的混乱,也造成了现在全民写歌词的“盛况”,歌词质量良莠不齐,认识陷于混乱。
业内不少有识之士一直关注歌词创作的理论研究,但到目前为止,理论的进展依然有限。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是因为歌词这个文体是一门古老的新兴学科,虽然它贯穿了文学史,几千年来哪一个朝代都不缺歌谣的诗篇,但把它作为一种文学样式被提出是近一百多年才有的事,迄今缺乏时代普遍公认而有效的理论;二是它的理论研究的确一直严重滞后于创作实践,从古至今人们称歌词为“诗之余章”,谓作词人为“二、三流的诗人”,大抵是诗写得不咋样的人才去写词,这些观点完全站在诗歌的立场上评判新文体,张冠李戴,对学科独立性的认识可想而知;三是因为擅长感性创作的人,多不擅长于理性的逻辑思维,何况中国传统教育里一直缺少逻辑学的训练,我们常常看到许多会写歌词的人理论素养不高,有些人时有感悟但也仅限于感悟,并没有把它上升到理性的、系统的认识,而善于理性思考的人却往往缺少歌词创作的大量实践,写出来的理论也不尽适用于创作,更不用说指导和引领创作了;四是歌词这种文体不仅跨学科,还跨专业,需要掌握多种的学科知识,才能把理论融会贯通,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凡此种种,都使歌词创作理论研究的道路沼泽密布,少人跋涉也在情理之中。
作者翁朝霞
二
我接触音乐文学的创作论始于上世纪90年代。那时刚考入厦门大学音乐学院,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入学写的一篇散文《梦中的月牙船》被班主任蒋立老师慧眼识中,要求我改写成歌词。为了弄清什么是歌词,有什么格式,我查遍了厦大图书馆,跑遍了新华书店,竟找不到一本实用的理论书籍。
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把这篇散文改写成歌词,还拿了个全国性的奖。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它让我想进一步知道歌词到底是什么。直拧的性格让我对这个问题一直保持了勇往直前的探究态度,一个问题没弄明白,就反复在我心里盘旋,夜不能寐。这些成了我坚持研究歌词的源动力。
对音乐文学创作论的第一次试水,是我洋洋洒洒三万多字的毕业论文《应歌之词与唐宋词体》。这个毕业论文选题惊动了老系主任周畅教授。教《西方音乐史》的他说,厦大音乐系建系历史上没有人敢写这样的选题,这需要文学和音乐的双学科知识。为了测试文学功底,他让我站起来背诵一些唐诗宋词,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阐述论文构架。那节课后,我被允许写这个选题。这篇论文后来得了94分的高分,多年后福建省音协主席、福建师大音乐学院王耀华教授也打出95分的高分。
从厦大音乐文学专业毕业后,我在这个基础上撰写了约14万字的歌词创作论,那个年代,所有稿件都是手写的。1995年起,我在家乡福建平潭城关中学教书,平潭是一座海岛,也是福建有名的贫困县,交通远没有现在便捷,艺术资料极其匮乏,加上教学任务繁重,我几乎没有时间写作,创作量锐减,理论研究也因此受阻。是的,理论从来不是空中楼阁,是建立在丰富的大量的社会实践的基础之上的。
2001年底,我调到福州,得以加入省、市音协,继续参与福建许多重大音乐创作活动。因为是学音乐出身,我对曲式结构非常了解,对哪些语言好唱哪些不好唱也比较了解,这给写歌词带来了很多便利。随着歌词越写越多,慢慢总结出一些规律。因为工作和创作的关系,我经常参加国内各种研讨活动,发现很多人总是搞不清什么是歌词,歌词有什么特点,也发现长期的歌词评奖中,人们经常在用文学的标准评价歌词,过分强调歌词的文学性(如创新、个性、哲理的深度开掘等),忽略和淡化了音乐性标准,对这一文学样式特殊性的研究极其匮乏。
作者(右)在闽东下党采风
以我的创作实践来看,每次创作,音乐和文学两种思维都是同时介入的。比如,当我拿到一个命题,我会先预想演唱者的性别和声音特点,决定写什么样的曲式结构,考虑用什么样的语言、力度、色彩来跟演唱者的音色相匹配,在满足以上条件的同时,才考虑如何使歌词写得感人,让别人快速接受我的文字,马上入境,与我凝注的情思“同频共振”。根据这个创作顺序和逻辑,音乐介入所占的成分非常大,绝不仅仅是文学的评价方式和审美标准。
2001年到2012年,我创作了三四百首歌词,获了不少奖。我的歌词受到多位作曲家的欢迎,他们觉得不仅角度新,意境美,还特别富有音乐性,能带给他们新的音乐节奏和启发,促使他们创新。与不同作曲家、演唱家的经常合作和切磋,促使我不停地思考和分析歌词,倒推自己的创作思路,使自己发现问题,不断进步。
在全国及省市的专业歌曲创作的微信群中,我大量阅读和聆听同行的作品,快速分析歌词写作的长短、水平以及存在的问题,之后带着问题回到实践中,寻找解决方法。问题解决一个,我就离这个学科的规律又近了一步。
作者在闽北采风
三
2012年,我代表福建参加了全国第四届词曲唱培训班,聆听了许多国内著名词作家的创作经验和感悟,对照思考自己的理论研究的前瞻性和实用性,方向进一步清晰了。2012年底我开始重续音乐文学创作论的写作,这一次写作加进了许多创作思考和案例分析。但我仍觉得不够通俗。
为了让理论更为实用,2014年,我决定在任教的福建江夏学院开设《音乐与文学》创作课,这在福建还没有先例。课一开就是五年,五年来,案头堆满了厚厚的、一摞又一摞的学生习作和我红笔标注的评语,这些实践使我对好歌词保持了敏锐的判断力。同期,我应邀担任《福建歌声》杂志的特约编辑,对大量作品的接触和专业活动的参与,使眼界变得更高。自然,悟到了不少新理论,又对我的创作论文稿作了多次修改。于是,一个通俗版的15万字创作论应运而生。但是,我依然让它“冬眠”,让它经受时间的检验。
从2016年起,我的多首作品陆续在全国比赛中获大奖,这不纯是运气,我认为是多年积淀的集中呈现。2019年5月,应福建省艺术馆之约,我为福建省第十五期合唱指挥与音乐创作培训班讲授歌词创作理论。主办方要求不要讲欣赏课,要讲实用创作技法,我把自己对音乐文学创作论的一部分深入思考拿出来和大家分享,这一整天的创作课,后来被学员们评价为“颠覆思维的课程”,引起极其热烈的反响,很多人反映抓住了歌词创作的多处“要害”,说到了痛点。也许,这样的理论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吧。我也感到“此道不孤”,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领悟进入音乐文学天地的奥秘,灵动起舞。
作者在歌词创作讲座现场主讲
2019年12月,就在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开始爆发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专著《从那扇窗口望见海——歌词理论与实用创作技法》的写作,并交付出版社。整整30万字,其中还选录了我近15年创作的168首歌词。为了满足更多人的需求,也便于老师们未来开课,并力求体例新颖,书的体式釆用了PPT提要的方式,在几首歌词前设置一个方框的词论提要(可板书用),每首歌词后均附创作感悟和词论速读。全书从歌词创作理论、曲式结构、歌唱创造、创作实用技法和文字创意等方面,分析讲解了民族、美声、通俗三种唱法歌词的写作方法和实践。
巧的是,文稿杀青后一星期,12月31日,中国音乐文学学会“我群我歌”最后一期介绍了我新书中的三首作品。探索了二十多年,我的理论正在引起大家的关注。许多朋友还向我提出,希望这本书能兼做教材或教辅使用。
写完书的那一刻,我的心是轻松的,25年来,我的肩上总感觉沉甸甸的,因为负载着师长和朋友们的殷切希望。感谢一路陪我在音乐文学的天地内外跋涉、陪我哭过笑过的人们。2020年上半年,这部新书将跟读者见面,它是我前半生孜孜求索音乐文学创作理论自由王国的一个印记,哪怕它能给创作者一点点启发,我都会感到无比欣慰。
道是此歌非彼歌,只愿身为提灯人。愿所有前行者都不忘提灯,照亮后来者前行的道路;更愿后来者大步超越前人的足迹,走向更加辽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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