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师俊
家庭表率,军人模范
萨师俊,又名萨本俊、字翼仲。1895年生于福州,幼聪颖、性倔强。少时尝苦练骑射,几番落马摔得体无完肤、却不停练,言:“既习矣,习必有成!”及长、卓有大志,沿袭叔公萨镇冰爱国、爱海军的热忱、立誓报效内忧外患的相国。他对兄长萨师同、弟弟萨本炘说:“强国莫急于海防。忠勇莫大于卫国,我兄弟宜习海军,亦我民族武德之传统也。”在他的影响下,三兄弟中学毕业后分别考入江南水师学堂、烟台海军学校、福州海军学校。
1913年,18岁的萨师俊于烟台海校第八届毕业后,即入海军练习舰队实习。他从通济号练习舰三副任起,历任建安、江贞两舰舰副,公胜、青天、顺胜、威胜等舰艇舰(艇)长,海军闽厦警备司令部副官处长、海军第一舰队司令部参谋等职,1932年7月调任楚泰号炮舰舰长、升二等海军中校。
萨师俊持身刚正、不染恶习、刻苦钻研技术。常说:“服役海军,必勤奋忠勇。力争上游。”他治军严明。恩威并重。士兵有疾,必致慰问。遇急辄解囊相济;平时则以“明生死、知荣辱、负责任、守纪律”与所部官兵共勉,因此深得军心,部下咸加拥戴。出身海军世家的他,海军知识丰富,技术精湛,表现出色。颇得上司赏识。任顺胜号炮艇艇长时,曾率该艇由上海驶往福建,开中国历史上内河炮艇航海之先例。萨师俊被视作海军少壮派的领袖人物,不少同事皆称他有古名将之风,将来必可获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之殊勋。萨师俊则说:“吾唯勉尽贵任而已,任之所在,生死以之,吾何敢望纳尔逊之勋猷,但愿效纳尔逊之殉职耳!”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虽然外患纷扰,但在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环境中,萨师俊鲜有机会为国捍卫海疆,更多的是被充当内战的工具。他在担任公胜号炮艇艇长时,就曾奉命参加长江“剿共”。1933年11月十九路军在闽发动福建事变后,他接令率楚泰舰入闽弹压。
1935年初,萨师俊成为中山舰第13任舰长。他常用孙中山先生反帝爱国的革命精神教育全舰官兵,用列强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欲图吞并中国的狼子野心来激发部属捍卫祖国神圣领土的爱国之情。1936年他率舰驻防南京期间,曾在舰上“大官厅”接见日本某炮舰派来的使者。他常说海军军官五成是军人,五成是外交官,他从没有不穿军衣离开大官厅到甲板上散步。这次,当得知对方仅是勤务时,他马上沉下脸来,指斥日方有意侮辱,不再理会。对方灰溜溜地退走后,他握紧拳头在桌上重重击打,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其强烈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气节让全舰官兵没齿难忘。事后,日本人不得不由舰长亲自前来赔礼道歉。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伊始,船舰总吨位不及日本的二十分之一的中国海军,奋然投入了全民族抗战。萨师俊率中山舰参加了封锁长江的任务,奔驰于宁沪间,并在1937年9月下旬卫护海军部长陈绍宽上将赴江阴重新部署防御。
淞沪战役期间,萨师俊的义子萨支源(又名澧泉,萨师俊婚后无出,其兄师同以子嗣之)于沪江大学肄业,愤日军之强横,痛国势之阽危,一心想从军抗日报国。适逢国民政府招考航空员,遂思投身航校,为国效力。萨师俊赞其行,并大励其志,言:“际此强敌压境、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凡属国民,均有荷戈报国之责。”有人问他为何不让义子暂避战火,他慨然说:“我不能以私情误国事,倘此时人人存贪生怕死之心,抗战前途,安有胜利之望!”同在海军服役的友人黄恭威闻之,向众人大发感慨:“萨师俊其忠勇之气概,固足为家庭表率,尤可为军人模范也!”
历时3个月的淞沪战役失败后,国民政府许多机关被迫由南京迁往武汉。萨师俊率中山舰担负掩护转移和运输任务,随后驶进长江上游的临时海军基地岳阳。考虑到该处江面较宽,泊地良好,又处于洞庭湖口与荆河口两重要水道要冲,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乃于1938年2月在岳阳重建以陈绍宽为总司令的海军总司令部,将残存的海军舰艇进行改编,建立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中山舰与江元、江贞等8艘军舰编入第一舰队,奉命参加“武汉保卫战”,承担“武汉会战”中的军事运输和长江巡防任务。
1938年6月间,日机30余架侵犯岳阳,企图摧毁中国海军驻岳阳全部舰队。中山舰在萨师俊指挥下,和兄弟舰艇奋起迎击,击退敌机,除民生、江贞两舰略有受伤外,余皆无恙。晚间相庆,萨师俊相告同僚:“国难至此,军人当以身许国。”还说自己已立遗嘱,将生死祸福置之度外,惟有以一腔热血,与暴敌相周旋。闻听其言,海军官兵们大壮声色。
10月,35万日军兵锋迫近武汉外围,国民政府又迁往重庆。时上级有意以鄱阳湖警备司令相授,但萨师俊力辞不就,仍在中山舰就职,率舰和永绩、江元、江贞、楚观、楚谦、楚同、民生七舰往返于武汉、岳阳之间,护运军政要员和战略物资,并帮助军民转移。
随后,因时局关系,也为了在日机再袭时保存实力,一些舰艇调离岳阳,分防各处。中山舰在汉岳之间随时听命,在武汉保卫战关键之时,奔赴金口执行巡防任务,任务之艰不言而喻,极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可能。萨师俊给家里写信:“我既已励志军伍,决不苟安谋财。我在这光荣的中山舰上当舰长,是终身的荣幸。眼下日寇企图亡我中华,我要与之血战到底!”既明生平志向,也算是立好了遗书。
舰长和他的官兵立志要做中国海军的硬骨头
28年前的1910年8月,萨师俊的叔祖父、鼎鼎大名的晚清海军宿将萨镇冰亲赴日本,以近80万两白银,向三菱船厂订购了这艘钢木结构、后来被命名为“永丰舰”的炮舰。清帝逊位后,永丰舰由袁世凯政府的海军部接收,编入海军第一舰队。1915年,永丰舰毅然倒袁,投身孙中山领导的护国运动。两年后,又南下广州参加孙中山发动的护法运动。1922年6月16日陈炯明在广州叛乱,孙中山脱险来到永丰舰,在舰上度过55个日夜,指挥革命军平叛。孙中山去世后,广州国民政府于1925年4月将永丰舰命名为“中山舰”。
中山舰的历史是光荣的,萨师俊能接任舰长是光荣的。如今他就要指挥这艘排水量780吨、堪称眼下中国海军最大的军舰之一,得偿率舰御侮、一显身手的夙愿。“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这是萨家的家风,但形势却不能不令人担忧。
中日海军实力悬殊,自江阴海战后,中国军舰再无法与日本海军进行正面作战,大多是在日机的攻击下被动应战,且频频被毁。他为此愤恨万分,恨不得自己驾大鲸荡平海波,报效灾难深重的祖国,但心里也很清楚:国民政府弃守南京、先撤武汉再退西南重庆后,长江业已成为向后转移的生命线。中山舰这次巡防的金口江段,又是日军飞机封锁的重点地区,许多船只在这里被日机炸沉,中山舰在这样的形势下与敌作战,人舰都难能幸免。他在作好与舰共存亡的准备之后,最担心的就是舰上的火力配备能否有效杀敌。
自江阴海战、沉船以阻日舰溯江西犯后,中国海军所剩舰艇寥寥无几。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又率七八艘舰艇在长江中游执行布雷任务,以打破日军的长江跃进战略。中山舰副舰长张天宏也被调去布雷,舰上还有其他官兵被调上岸去防守要塞。如此,上百人的大舰减缩了一半人员,显得孤单寥落。
不仅如此,江阴会战后,海军舰艇上的主炮几乎都卸到岸上的要塞和炮台上,中山舰也奉令撤下三门欧立肯机大炮,用以补给武汉外围炮台。萨师俊还清楚记得半个月前撤炮时的情景:水兵们眼含热泪,恳请他不要下令撒炮,说撤掉这三门炮,就等于打掉了中山舰的三颗门牙。身为舰长,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得顾全大局,何况撤掉大炮也是为了抗战打日本。
中山舰抵长江时,但见江面上几艘民船在燃烧,两岸逃难的人群像潮水。萨师俊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让年轻勤务兵邱奕殿告诉副舰长吕叔奋,带人好好检查一下火炮。萨师俊关心舰上火炮不是没有原因的。主炮被拆上了岸,只剩下舰首一门瑞士制欧立肯20厘米高射炮,舰尾一门经改装的德制苏维通20厘米高射炮,前驾驶台改装的维克斯37毫米机关炮二座(只能打60度以下仰角),另有两挺捷克式机关枪。这些残缺的装备本已老化,杀伤力有限,如果不检修好,临战出现故障,后果不堪设想。
新上任的副舰长吕叔奋只有20多岁,接舰长通知后,马上带枪炮长魏振基等人,对舰上火炮全部仔细检查了一遍。萨师俊接到火炮无虞的报告后,点点头,回到舱室,伏案书写航行日志:“中山舰奉命自岳阳启锚,赴武汉附近金口执行巡防任务,同行的有楚同、楚谦、勇胜、湖隼等舰……”
军舰快速向战区驶去。连日来,日军陆军波田支队、第六师团坦克部队、海军航空队在武汉外围多处发起进攻,到处烧杀,狂轰滥炸,造成哀鸿遍野。出现在萨师俊望远镜里的,便是到处燃烧的房屋、船只、汽车、满目疮痍的村落,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难民,直叫他义愤填膺。
驶入金口江面后,萨师俊召集全体官兵在甲板集合。眨眼功夫,52名海军官兵,除了轮机班2名值班外,全部到齐,威武列队。
舰上官兵,多是福建籍子弟,萨师俊熟悉他们,不止一次鼓励他们:我们福建人,历来都是中国海军的硬骨头,面对日本仔,绝不能软下去!在萨师俊的带动下,中山舰上的福建子弟人人都有一股勇赴国难的壮志,成为舰上的中坚力量。萨师俊目光落在虎虎生气的枪炮兵林逸资身上。1937年6月30日,林逸资请假回福州闽侯老家与妻子完婚,不久闻听七七事变爆发,二话不说立即挥泪告别父母娇妻,回舰效命。萨师俊对其行大加赞赏: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才是军人气概。
除了福建籍子弟,舰上还有8位少尉军官,是从福州马尾海军学校毕业的。他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陈鸣铮、林鸿炳、康健乐、张奇骏、陈智海……他们来自自己的家乡、那个被称作中国海军摇篮、有着显赫成御侮历史的马尾,一个个打炼出了男儿血性,知道该如何捍患成仁。萨师俊对他的部队很满意。
23日,中山舰巡防于洪湖、金口之间,运载物资和军民向长江上游撤离。一架日机环绕中山舰飞行良久后,向东(武汉方向)飞去。是晚,中山舰停泊于洪湖县新堤江面。楚同、楚谦等舰驻守嘉鱼。
当晚,萨师俊与时任海军中校的福州老乡曾国晟在某旅社长谈。毕业于福州海校的曾国晟,是制雷和造船专家。淞沪抗战爆发时,他见中国空军轰炸日军旗舰失利,乃研制水雷向日舰投放,虽未成功,却首创用水雷攻击日舰的战例,影响深远。萨师俊与他意气相投,见面总有共同关注的话题。当曾国晟问及萨师俊为何力辞鄱阳湖警备司令一职时,萨师俊答:“有人说我每次战事都在岸上供差,若就了这警备司令,不又在岸上了吗?我常常觉得以前战事都是内战,在岸上、船上都是一码事。这次是全民族的对日抗战,我能到岸上去躲避吗?只要让我上岸,再大的官儿我也不就,免得有人议论我怕死取巧。”
萨师俊为国捐躯前的这番谈话,句句诤诤,令曾国晟没齿难忘,倍受爱国情操感染。(此后,曾国晟在抗日布雷游击战中,屡立战功,并多次接触共产党和新四军。1949年夏,已是国民党海军少将的他,毅然起义,投身人民海军的建设,与林遵等起义将领曾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的接见。)
24日晨8时许,电讯官张嵩龄给萨师俊送来海军部的急电,指示中山舰速赴金口。萨师俊即令启航,一小时后抵金口水域。金口乃一古镇,距武汉上首26公里,因发源于鄂南的金水在这里注入长江,故名金口。这里紧扼江汉平原“大粮仓”之咽喉,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中山舰在金口停泊不久,远处的天空便传来马达的轰鸣声。在萨师俊指挥下,中山舰全体官兵各就各位,快速把住自己的战斗岗位,严阵以待。
10多分钟后,一架涂着高药徽的飞机,呼啸着飞出云层,疾速地向金口江面奔来,在军舰上空盘旋。中山舰官兵们愤怒的眼睛盯着敌机,炮口随着敌机移动,高射机枪不停地转动着。这是日军的一架侦察机,待其进入射程,萨师俊即令炮击。敌机受了惊吓,随即拉高机头,升入云端,远远循去。
敌机胆敢单机低空独来独往,可见国民政府的空军已失去作战能力。敌机的侦察是个信号,萨师俊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预料敌军为攻占武汉,防我海军支援,将先行攻击中山舰,一场恶战就要发生了。他命令官兵们抓紧时间进行武器弹药、仪表器具及各项轮机检查。他还让炊事员陈宝通提前做好午餐。
全舰官兵刚进完餐,11点多钟,9架日机分作两个小分队,飞抵金口上空。中山舰拉响了警报,萨师俊的令旗也在舰上升起,但敌机只在高空盘旋了数分钟,就一溜烟地飞走了。敌人在耍什么花样呢?萨师俊命令全舰官兵提高警惕,不懈斗志。
自舰长以下,全舰官兵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见习航海官魏行健在战斗前夕再次检查仪表、器具;枪炮长魏振基带领水兵们检查武器、弹药;轮机军士长黄孝春检查轮机舱、锅炉舱、煤舱;炊事员陈宝通也没歇着,还在为战时准备应急食品……各炮位除原有堆积之沙包外,临时又将各人铺盖包束成方块,加强各炮门防御。
萨师俊满意地看着自己这群斗志昂扬的水兵。他的眼光忽然投向正在一旁擦拭步枪的勤务兵邱奕殿。邱奕殿是独苗,萨师俊有心为邱家保存这根香火,于是借口令他乘小船上岸买酒和牛奶去。萨师俊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年轻的独苗,自己却选择了为国尽忠!
殊死海空战,与舰共存亡
萨师俊支走勤务兵邱奕殿后,即下令起锚,以便军舰灵活机动。不久(下午3时许),天空就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不可避免的战斗来临了!3时零6分,电讯官张嵩龄向海军总司令部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报告中山舰与敌遭遇。海军总司令部电令中山舰驶往武汉。
日本海军第十五航空队的6架水上轻型轰炸机编队穿云而出,飞临中山舰上空,随即变为一字鱼贯式,呈轰炸队形向中山舰发起攻击。江面上顿时腾起冲天浓烟和一个个巨大的水柱。浪花四溅,中山舰在水中摇晃起伏。
几乎在敌机投弹的同时,萨师俊下达了命令。“轰轰轰……”舰首、舰尾和左右两舷的五尊火炮一齐向敌机迎头发出仇恨的炮弹,天空上绽开一朵朵美丽的花絮。在中山舰交织的严密火网中,一架日机中弹,在空中晃动了几下,随即斜着机身仓惶爬高。为了躲避中山舰的炮击,它们不再低飞俯冲,而是轮番在较高空域对中山舰水平飞行,投弹轰炸。
“避开敌机,迂回推进!”“左满舵!”“右满舵!”随着萨师俊的命令,中山舰开足马力,一边向飞贼反击,一边在江中蛇行前进,机敏地在浪波、水柱间迂回穿行,躲过敌机的一颗又一颗炸弹。
将士们虽然用命,但中山舰毕竟是服役了25年的老舰,舰上武装配备性能老旧,主炮和副炮拆卸后,火力更是大为削弱,而且又是在狭窄的江面上毫无掩护地与群聚攻击的日机展开海空战,力量对比悬殊,左支右绌难以对付。深知处境危险的全舰官兵,为了杀敌报国,为了维护“中山舰”的英名,无所畏惧地奋勇抵抗,虽未能重创敌机,也使敌机无法接近。
战斗进入白炽化的关键时刻,舰首高射炮因发弹过热,发生卡壳,突成哑炮。萨师俊高喊“赶快抢修”,顺手操起身旁的高射机枪对空射击。“哒哒哒……”另两挺高射机枪也同时发出了怒吼。但不幸的事情接连发生,驾驶台左右两舷机关炮也先后发生故障,火网出现空隙。虽经紧急抢修,但最终均无法正常操作。而舰尾的高射炮又因桅杆和驾驶台的阻挡,无法向舰首上空的日机射击,形成射击死角。
狡猾的敌机见高空水平轰炸难以对位,乃趁中山舰舰首火炮哑然失声之机,改变战术,骤然从舰首前方火网空隙处,轮环急速俯冲,低空投掷炸弹,兼用机枪扫射。
一颗炸弹落于舰尾左舷水面爆炸,激起的水柱高达两丈,舵机受损,转动失灵,无线电房同时受损。一颗炸弹落于右舷水中爆炸,前锅炉舱右舷水线下的船壳震破,江水猛灌,几位水兵奋力用身体塞漏,炉舱、机舱均有损坏。日机看到中山舰受创,转动失灵,更是无所顾忌地来回俯冲,疯狂投弹扫射。紧接着,一颗炸弹又落入左舷水中爆炸,后锅炉舱水线下的船壳破裂严重。进水汹涌,堵漏无效,3分钟后,舱内水深漫过4尺。在此期间,轮机兵仍然坚守岗位,拼命向炉膛加煤,直至锅炉中的燃煤被水淹熄,才退出前舱帮助搬运炮弹。锅炉无汽,军舰动力操纵失控,舰体左倾严重,堆在舰上当掩体的沙包四处斜落。
在没有空军联合作战时,单一舰艇对敌机作战,难免要失败。但面临险境,萨师俊置生死于度外,指挥若定,沉着应变。全舰官兵同仇敌忾,咸抱有我无敌之决心,愈战愈奋。航海、枪炮、轮机、帆缆等各部门人员坚守岗位,文职人员也无人畏缩,全都不怕牺牲,协同作战。
200磅、300磅的舰空炸弹雨点般地从天倾落。其中一颗命中舰首,穿透驾驶台,海图室、甲板、前望台、舵房被炸起火,弹药箱爆炸,顿时火光冲天,8名炮手牺牲,多人受伤,水兵们的鲜血汩汩流向大江。
整座军舰笼罩在滚滚黑烟中,形势变得益发险恶。萨师俊仍镇守指挥台,屹不为动,那张国字脸眉头紧锁,坚毅沉静。突然,一颗炸弹落在指挥台附近,萨师俊倒在血泊中,右腿被炸飞,左腿遭巨创,左臂亦受重伤,遍体血肉模糊。
萨师俊强忍剧痛,像头矫健的雄狮,从血泊中猛地蹲坐起,靠在瞭望台残破的栏杆上,继续指挥作战。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面颊、顺着栏杆、顺着裤腿,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副舰长吕叔奋抢至萨师俊身边,见萨师俊血流如注,连忙上前护理。萨师俊却命令他快去指挥打敌机,同时要设法将舰搁浅,以防沉没。
吕叔奋马上照办,和枪炮长魏振基会同剩余官兵,一面奋勇反击,一面组织力量堵塞破损舰体,扑灭舱室火灾,救护受伤人员,并设法将舰驶向搁浅处。
萨师俊在腿被炸断、手臂受重伤的情况下,仍坚守岗位,抗日意志弥坚。官兵们莫不感奋,拼死抵抗,救火塞漏者往返于浓烟烈焰之中,开炮杀敌者出入枪林弹雨之下。火炮不能发射了,就用手提机枪和步枪对空射击。场面之壮烈,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日机像发狂的黄蜂,紧叮住中山舰不放。中山舰人员伤亡惨重,舰上的指挥系统损毁亦极重,舰体颠簸不已,无法控制。就在这时,舰上后高射炮因炮闩、炮弹受水沙、火花卡塞,发射失灵。千钧一发之际,枪炮长魏振基指挥官兵勉力装填炮弹,强行向敌机射击,迫使敌机不敢低空扫射和轰炸。
萨师俊见舵工吴仙水也倒在操纵杆旁,乃用步枪当右腿,歪斜着身子,一步、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驾驶台走去,身后留下了一道鲜红鲜红的血印。吕叔奋见事机危急,舰体有倾覆之虞,一边命人迅速补位,一边急令航海官魏行健放下一号和三号舢叛,先送萨师俊和伤员离舰。
当魏行健和见习官将萨师俊扶起时,萨师俊以微弱的声音说:“我这里痛,不要摸我,你们先将受伤官兵救上舢舨先走。”
几位受伤官兵登上救生舢舨后,魏行健又要将萨师俊扶上舢舨,神志仍十分清楚的萨师俊怒目以对:“此舰乃国父广州蒙难座舰,是委员长奠定北伐的基础,我身为舰长,弃舰就是偷生。这是我成仁取义的时候了,你们切不可陷长官于不义。”
尚在船上的几位受伤官兵见状,也不愿离去,表示誓与中山舰共存亡。萨师俊却劝勉他们尽速离去,说:“没有死难,不足见大汉民族之忠义;没有生还者,亦何以杀倭寇争胜利?你们应该为国家报仇,为中山舰报仇,为我报仇,不必一起同死。”
受伤官兵不愿舍下敬爱的舰长,再三请其离舰。副舰长吕叔奋眼含热泪,跪在地上请求萨师俊上岸。萨师俊断然表示:“诸人尽可离舰就医,惟我身任舰长,职资所在,应与舰共存亡,万难离此一步!”
见舰长执意不肯离舰,一向听命的部属们,这次破天荒地没有遵令,强行将无法行动的萨师俊抬上小舢舨。萨师俊上舢舨后仍大声呼喊:“我不去,我要与中山舰及诸同志共存亡……”
国际公约规定:当敌方舰艇战沉,人员落水时需捞救,不得射杀。但日机不顾国际公约,竟然灭绝人性地穷追不舍,向满载伤员的舢舨扫射。满身血污的萨师俊,坐在三号舢舨上犹大呼杀敌不止,他军官服上的金袖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敌机见舢舨上有高级官员,瞄准显著目标扫射投弹,萨师俊身上又中数弹。两只舢舨随即被日机击毁,10多位乘员沉没在被鲜血染红的江水中。事后日军大肆宣传国民政府海军总司令于此役阵亡。
在舰上指挥的副舰长吕叔奋看到萨舰长和两舢舨官兵殉国的惨状,泪流满面,强忍悲痛,指挥燃着熊熊火光的中山舰边战边努力靠岸。终因舰身机件被毁,失去动力,不能转舵和迅速移动,只向江边靠拢了一段,便停止不前,在波涛中旋转,接着完全失控,向下游漂流。随着江水越涌越多,舰体不断倾斜。向左倾至40多度,舰上的火球渐渐缩小,浓烟亦渐渐散去,而舰首仍顽强地昂向水面,犹似英雄昂首挺胸慷慨就义,跟朝夕相处的官兵作最后诀别,“中山”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熠熠光辉。
4时30分,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水柱冲天,一代名舰终因负伤过重,沉没于金口龙床矶长江水底。愤怒的大江汹涌着,夕阳的血色与英雄们的鲜血融为一体,在翻腾的浪花间,像朵朵鲜红鲜红的山茶花。
关于中山舰被炸实况,昭和十三年11月日军《汉口攻略作战第十五航空队战斗概报》如是“记录”:
“海军轰炸机六架(龟大尉)攻击中山型炮舰。14:45出发、17:00归来。冒着猛烈的机枪射击,果断地进行了轰炸。在金口镇附近击沉了中山型舰左舰尾弦直接命中炸弹一发,舰桥靠右直接命中一发(引起火灾)。用机枪击灭了企图乘坐救生艇二艘逃离的数十名水兵。由于击中左后部,开始进水,舰身旋转,又被击中舰桥右边,发生火灾。敌机枪射手虽然遭受至近弹爆炸引起的水柱的冲击,仍然勇猛反击。”
在中山舰即将沉没时,吕叔奋下令弃舰,和魏振基、张嵩龄、陈鸣铮等18人跳入江中。在危机四伏中,一次次躲过敌机的扫射,或泅水或抱着漂浮物挣扎游上岸,或靠着附近渔船的捞救生还,成为中山舰的幸存者。
日机弹尽遁回,吕叔奋和幸存的官兵们。在渔民和当地红十字会的协助下、一起打捞沉江烈士。第二天清晨、12具遗体摆放江边,萨师俊等13位官兵的遗体终未寻获。军民们齐集龙床矶岸边,用棺木装殓殉国官兵的遗体,在金口镇凤凰山南麓的一个小山包下掩埋安葬。
被萨师俊借口支走的勤务兵邱奕殿,在岸上目睹了萨师俊指挥中山舰与6架敌机激战的壮烈场面。看到爱舰沉没了,敬爱的萨舰长牺牲了,而且连遗体也没找着,他跪地嚎啕大哭:萨舰长让我远离死地,自己却勇赴国难!
沉痛祭悼萨师俊和英烈们的亡灵后,吕叔奋率中山舰幸存人员,挥泪告别金口,满含悲愤奔赴抗日战场。邱奕殿则跋涉半个月,穿行在中日大战的硝烟炮火中,不顾一切地赶往福州,给萨家报丧。
10月24日这天,金口至城陵矶之间,楚同、楚谦、勇胜、湖隼舰与敌机亦遭遇。在激战中,楚同负伤于嘉鱼附近,其他各舰得以脱围。中山舰沉没次日,日军占领汉口。至27日,武昌、汉阳沦陷,历时5个多月的武汉会战结束。规模空前的武汉会战,中国军队在付出惨重牺牲之时,也给了日军以巨大杀伤,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神话。此后,中国的抗战进入相持阶段。
在武汉会战中,中山舰孤军迎战敌机,不惜牺牲,表现出中华儿女不屈不挠、前赴后继的民族精神。在历时1小时15分的惨烈战斗中,中山舰发射炮弹200余枚、高射机枪子弹1000余发,自舰长萨师俊以下阵亡官兵25人,轻重伤23人,是抗日战争中伤亡官兵最多的一艘军舰,萨师俊则成为抗战时期阵亡的职衔最高的海军军官。
萨师俊与中山舰同时服役中国海军(巧合的是,他1913年毕业于海校,同年中山舰交付使用,后来他又成为中山舰第13任舰长),又以43岁英年与中山舰同时为国捐躯,“纵死犹闻侠骨香”。鉴于萨师俊的英勇事迹,国民政府特追授他为海军上校。有人撰文赞扬萨师俊:“观其平日大志之坚,及临阵死事之烈,诚可惊天地而泣鬼神。倘吾辈军人,皆能效君成仁取义之志,为民族复仇雪耻之谋,不特本军光荣历史,足耀于世界,而吾国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之大业,于焉赖之。”
1975年9月3日,抗日战争胜利30周年时,台湾为了纪念抗战牺牲的将领,特地发行纪念邮票一套6枚,中山舰舰长萨师俊名列其中。
1997年1月28日上午,在金口大军山与江波为伍、沉眠了59载的一代名舰中山舰,被整体打捞出水、重见天日。
2003年10月24日,在中山舰蒙难65周年暨抗日战争胜利58周年之时,中山舰福州籍抗日将士之墓在福州三山陵园落成。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何鲁丽亲笔题写“中山舰福州籍抗日将士之碑”。纪念碑长17米,高6米,以花岗岩塑造遭重创的舰体,以4吨重的青铜塑造以萨师俊舰长为首的将士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的人物组雕。
2014年9月1日,民政部公布的首批300位著名抗日英烈中,萨师俊赫然在目。
萨师俊进灵中华民国忠烈祠,国共双方都对其赞誉有加。这让后人领悟到“纵死犹闻侠骨香”的真意。(钟兆云)
(来源:《福建英烈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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