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新苗\文

　　提起我的故乡“六砥洲”，许多人可能没听说过。但自1984年以后，它就有了个众所周知的现代名字——龙祥岛。岛名取意于乌龙江和祥谦乡的地理位置。我在故乡度过美好的童年，那儿不仅风光秀丽，而且有许多动人的传说故事和独特的人文印迹。

　　据说六砥洲原不存在。相传很久以前，空旷浩渺的乌龙江中心有七块岩礁，随涨落的潮水时隐时现。过往者以为吉相，誉之“七星坠地”。礁石使泥沙不断沉积，天长日久，逐渐形成几片断断续续的洲渚，人称“七星洲”。其间草木丰美，芳菲遍地，故吸引了许多奇异的珍禽来落脚栖息，岛上处处呈现出生机盎然、宁静祥和的气象，就连飘过的云彩也愿意在洲畔留下依恋的倒影。后来，一石悄然隐没，不知所终，剩下的六块大石，依然如砥柱立于中流，因此人们便以“六礁”为之命名，或称“六砥洲”。

　　清咸丰八年（1858）清明节，有几位尚干老农来到附近的鲤尾山上扫墓。他们环顾四周，谈论风水，不经意间发现了这片无人问津的江中沃土。于是，他们相约登岛拓荒，并用大量细长的竹竿沿岸密密插下，以继续积聚泥沙。若干年后诸多洲屿渐渐连成一体，吸引来更多移民，我的曾祖父也在其中。早年的六礁岛河道纵横，没有堤坝，水患是不可避免的。在这里开垦耕作，总要历经千辛万难。倘若遇上天灾，一切辛劳都可能付之东流。生活的艰苦使先辈们养成了勤俭耐劳、坚韧顽强的好品性。

　　六礁的早期居民多姓林，他们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族亲。民国五年（1916），最高法院审判官林礼诚离任回乡时，将六礁改名为音谐意佳的“禄家”，并沿用至今。稍有变化的是，公社时期这里被称作“禄家大队”，而农业家庭承包制开始实行后，公社重新改乡，“禄家大队”也就成了“禄家村”。

　　禄家人承袭了耕读传统，始终重视教育。1917年3月，禄家村创立了闽侯县第七区私立第四国民学校，林礼诚为首任校长。1931年10月4日，林森公返乡看望父老乡亲，从尚干乘船来到禄家。在他的倡议下，禄家小学改为乡立，民办公助。1933年10月27日，林森公再次回归故里，在禄家捐资建校，并题下“培育英才”的横匾与“树立农村基础，养育民族健儿”的对联。“文革”期间，教学秩序遭到破坏，但学校建设却未停止。林依港等村干部带领群众拆去破损严重的旧校舍，建起一座马蹄铁形的两层教学楼，教学楼二层走廊外有个铜钟，轻轻一敲，浑厚的声波便会传遍整个宁静的村庄。近十几年来，本村大量人口向经济发达地区转移，学生人数急剧减少,目前全校生员仅剩几十名。尽管如此，闽侯县政府还是拨款重修了教学楼和橡胶体育场等，新校设施功能齐全，完全满足教学需求，还极富现代气息。

　　我母亲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第一代

　　人。她回忆说，即使在最困难的年代，村里的孩子们都坚持

　　读书，家庭条件最不济的人也能识字。我不怀疑母亲就属于这

　　“最不济”里的一员。她是家里的长女，需挑起生活重担。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衣着破旧且不合尺码、不符时节的女孩因干活而迟到时站在教室门口的情形。那神情是何等的困窘、羞涩、无奈和自卑！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闽侯二中。

　　对于像我一样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人，幼年生活境况已得到较大改善，虽依旧清贫，却不再有衣食之忧，所以课余也有了充裕的玩耍时间。农忙过后，孩子们不必再到地里送饭或插秧、割稻。只要放学钟声一响，大家就全成了自由鸟儿:挖泥鳅、摸蚬子、捉田鼠、捕田鸡、掏鸟窝、粘知了、钓鱼虾……说者说不尽，听者听不完，想者想不到。那时的年轻人有时间和机会亲近大自然，我们可以荡荡悠悠地坐在树杈上摘食新鲜荔枝，如今这样的情景再难重现。

　　上世纪的六砥洲适合用恬静的笔触绘成一幅油画。黄绿为主色，用调得半生的色彩铺陈，既简单概括又富有微妙变化。深绿的是竹林、灰绿的是柳汀、暗绿的是果园、嫩绿的是蔬菜、淡绿的是秧苗，还有赭黄的土地、浅黄的沙滩、鲜黄的油菜、金黄的稻穗，加上蜿蜒而过的清浅内河，画面深沉而明亮，唯美而真实。可画毕竟是静止无声的，远不如现实那么丰富生动。倘若遇上年节或是庆典活动，鞭炮锣鼓的喧腾、冰糖葫芦与麦芽糖的轮番叫卖、孩童的追逐打闹都足以令高明的画家犯难。此外，闽剧、评话、伬唱等地方曲艺的特殊韵味，以及六砥洲独具一格的大院式传统木构民居和中西结合的近代灰砖大宅也是描摹不尽的。

　　文人在陈述自己的故乡时，往往饱含眷恋，因而笔调上不免带着歌颂意味。然而世间从来祸福相依，没有长久的利或弊。乌龙江的洪涝之患并不少见，但自从修筑了堤坝，人们就不再受困于水灾。回想起来，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六砥洲或许算得上桃源式的乐土。可是，随着中国的市场化改革，这个江中孤岛显然又成了天然禁囿。于是村民纷纷离开故园外出谋生，以寻求更发达的出路。他们但凡有好的前景，就不会再回乡务农。只是根深蒂固的乡土观念会让赚到钱的人在老家盖上几间宅子。于是，六砥洲又成了一片房屋密集、人员稀少的奇怪地界。生计让人辗转反侧，故土使人寤寐思服，去留之间的心态是如此的矛盾！

　　2013年对于龙祥岛来说意义重大，它无疑开启了前所未有的崭新篇章。这一年，螺洲大桥建成通车，宽43米的城市快速路穿岛而过。龙祥岛占据了福州南大门的要道，便利的交通改变了生存环境，也就必将改变民众的旧有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