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
百里龙江在这里奔流入海,周围是一片低平的海积平原,田畴如画。忽然,天地间耸起一座玲珑小山,山上怪石峥嵘,叠成千姿百态的天然洞景。
抬眼望,瑞岩寺如天造地设般镶嵌在山崖上。这座寺院始建于北宋宣和四年(1122年),历经兴废,现存建筑为清代重修。庙宇依山构建,将山的曲折和清幽尽收廊中。
瑞岩山自宣和年间开辟后,历代文人名士常到此探幽览胜,勒石题咏,留下题刻百多处,多集中于前岩石壁上。其中以明代内阁首辅叶向高的《谢政归来》诗刻最为著名。诗云:“使节相将万里遥,名山还喜驻征轺。青萝洞里扪残碣,绿树亭边看晚潮。花鸟总知春事好,林泉偏觉圣恩饶。扶筇更上层台望,缥缈彤云护紫霄。”
叶向高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出任内阁首辅。此时的朝廷纲纪废弛,积弊日深。各地灾害频仍,而矿监、税使仍在搜括民脂民膏。他多次进谏,才撤去福建税使高采和辽东税使高淮等一批贪官。为了彻底整治吏治,摒弃党争,根除积弊,他上疏百余篇,均不被皇帝采纳。叶向高失望之极,于万历四十二年辞官归里。这首《谢政归来》就是他回到家乡后游览瑞岩所作,字里行间仍然牵萦着朝廷国事。六年后,光宗、熹宗相继登位,诏叶向高复职。天启元年(1621年),62岁的叶向高第二次出任首辅。但不久,宦官魏忠贤把持朝政,连兴大狱,迫害东林党人,叶向高也被指为东林党的后台,他自感回天乏术,于是连疏求去。
归隐后的叶向高流连于山水之间,借诵经礼佛,解心头的烦忧。悬挂在瑞岩寺大殿旁的这一副对联“安知住世君非佛,想是前身我亦僧。”道出了他当时的心境。
叶向高的家乡在海口镇,家乡瑞岩旁的这一尊弥勒佛像,也是叶向高无限牵挂之物。
佛像本是一块天然石头。元至正元年(1341年),里人吕伯恭延请工匠依山岩形状就地雕琢而成。佛像前高9米,后高6.4米,宽8.9米,厚8米。弥勒盘腿而坐,袒胸露脐,双耳垂肩,左手捻珠,右手抚腹,笑容可掬。在弥勒的腿和腰上,还雕有三尊小罗汉,各高0.8米,宽0.4米。整座石像造型匀称,雕工精细,线条流畅,形神具备,堪称元代石像雕刻的佳作。
明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僧人悟普为保护弥勒石像,特地环绕石像建造起一座弥勒阁。230年后,瑞岩寺住持海宁长老协同时任内阁首辅的叶向高发起募捐重修。一直到清同治年间,弥勒阁被大风刮倒,仅存石柱数楹。失去重檐复瓦的弥勒佛回复大自然,端坐于青山绿水间,更显怡然自得。
宽容大度的弥勒像,见证了一段不寻常的岁月。明嘉靖年间,倭寇大举入侵福建沿海,烧杀淫掠,生灵涂炭。公元1558年,倭寇攻破福清县城,战事蔓延到连江、罗源、宁德、莆田。公元1563年戚继光奉命率军入闽进剿。倭寇在宁德横屿和福清牛田分别扎下大营,并互为声援。戚继光先击破横屿倭营,斩首2600众,而后戚家军乘胜进抵福清,屯兵镇东城(今海口镇),准备直捣倭寇巢穴牛田(今龙田镇)。牛田一战,倭寇被杀及落水死者达万人。福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戚家军。为了方便战士行军时就食,福清乡民特地烤制了一种圆形面饼,饼面匀撒芝麻,以细绳串起,挂于戚继光士兵的脖颈,被称为光饼,因饼在镇东城始制,民间又称镇东饼。松软香脆、咸淡适宜的福清光饼至今仍是福建名小吃。
剿灭牛田倭寇后,戚家军在瑞岩一带休整。看到这尊满脸笑容的弥勒佛,接连打了两场大胜仗的戚家军将领们也乐开了怀,他们分坐于佛像两旁,吟诗作乐。快活的气氛,登时在天地间荡漾开来。“我们千里而来,是为了什么?”这是戚继光在大战前誓师时对将士们的发问,铿锵震耳。一路上,他们听到、见到倭寇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将士们早就义愤填膺,就等着这一场血战。是啊,还有什么比一战全歼倭寇,更让人高兴呢?
而戚继光呢,在天地间起伏不息的欢笑中缓步登上瑞岩,瞻仰过宋代古寺,还有前人的题刻,而后信步来到后山。茂密的相思林在海风中低低絮语,似乎要争相告诉这位沙场骁将一件秘密。戚继光心有灵犀,拨开草丛,走进密林,忽然眼前一亮。林木掩映中,现出玲珑窍石,有的偃卧酣睡,有的孤悬作戏,有的互拥相叠,千姿百态,栩栩可爱。身经百战的将军为后山上的奇岩怪洞着迷,第二天便指挥军士进行一番整理,根据它们的不同形态,将这些洞岩分别命名为穿云洞、飞来岩、蹲虎石等,称为三十七洞天。戚继光并撰《瑞岩寺新洞碑》一文,镌刻后立于寺旁,写尽一位大将的风流。
山不在高。海口边的这一座瑞岩,因为一尊历经六百多年风雨的弥勒石像,还有一代名将和两朝宰辅的殷殷关情,自然让人流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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