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被梦想装点
每当我站在讲台上和学生们讨论有关理想话题时,总是半认真半戏谑地说:“我与发小的梦想是从废品堆里捡出来,然后伴随着改革开放而实现的”。孩子们大笑不已,难以置信。他们无法将肮脏低贱的废品与崇高无上的梦想以及宏伟的改革开放联系在一起。
我于六十年代中期出生在一个偏远贫困的山地古镇。全镇高高低低的五条短街,只需划二三根火柴就能走完。镇里居民的日子比我们乡下人也好不了多少。当地人编了民谣以自嘲:“好个小天地,生在旮旯里,吃的箩篼水,爬的石梯梯”。诙谐中夹杂着无奈与苦涩。
在我的小学生活中,除读书外,最主要的事就是拾荒。每天下午放学,我都和同村的赵小五手提旧麻袋,步行几里路去镇上“寻宝”。在我们眼里,那些乱七糟八的木块、布条、废纸、玻璃瓶等都是“宝贝”。它们带着魔法,可以变成灶堂里温暖的柴火,成为全家布鞋的材料,积累成拖欠很久的学费等等。因此,拾荒就是拾取希望与欢乐。 由于拾荒的人太多,我和小五的收获总是不尽人意。听说河滩上有许多石灰石,卖到厂里可以制成生石灰。我们便涉水前往无人问津的河心地带。满滩的石灰石成了我和小五的“私家财产”,它让我们点燃了梦想,看到了光明。小五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废品收购店,不用辛苦地到处拾荒。而我最渴望的是当一名老师,不再为读书而烦恼。绚丽的夕阳照着河面闪金烁银,两个小孩沉醉在未来世界里,全然不觉危险来临。夏日的洪水偷偷地阻断了我们的退路。我和小五敞开喉咙惊恐呼救。终于被人冒险划船营救。我们庆幸没有在梦想实现之前消亡,但从此却被大人剥夺了去河滩的自由。 转眼间到了1978年,我们小学毕业了。村上只有我考进了镇里的初中,而小五历时五年的学习生涯就此结束,我俩开始奔向不同的人生。为改变命运,我刻苦学习。为补贴家用,小五专职拾荒。
在高中二年级时,有一次,我和小五在镇上的集市相遇,他的拾荒行当已由旧麻袋升级为载重自行车,车上驮着两大筐废品。小五说,包产到户了,生活变好了,废品也多了,可是拾荒的人反而少了,他每天能捡到许多废品,不必像小时候那样辛苦地走街串巷,只需守着热闹的集市便可收获满满。他眼里闪动着光亮,与我俩当年在河滩憧憬梦想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光的河流不停地流淌。意气风发的我们在校园里传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坚信那句歌词:“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高考后,我有幸被师范大学录取,怀揣通知书狂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满眼全是好风光:宽阔的堰塘里,成群结队的鸭子在欢快地嬉戏,它们是养鸭专业户王大伯的致富希望。山坡上,一片绿油油的瓜地,李大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要将成熟的西瓜卖往城里……这是我无限热爱、日益富裕的家乡。
远远地,赵小五骑着三轮货车,车头上安放着大喇叭,震耳欲聋地播放着歌曲《酒干倘卖无》,这歌名的意思就是“有空酒瓶卖吗” ?小五聪明地利用歌声免去了收荒的吆喝之苦。当他得知我的喜讯后,一把将我拖上车,加快速度回去报喜。一路上,他对着喇叭高喊:“本村出第一个大学生啰,大家光荣啰”。仿佛位居榜上的是他自己。欢快的叫声在无尽的田野上回荡,惊得林中鸟儿展翅飞翔。
1998年,收到小五寄往学校的生日请柬后,我兴冲冲地奔向那熟悉又陌生的村庄。脚下昔日窄小的泥路已变成了宽敞平坦的水泥路。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田野像一片片绿色的海洋,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甜蜜的味道。
小五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的爱人勤劳聪慧,是种植蔬菜的能手,她将承包地全部变成了菜园,一年四季出售时令蔬菜收入颇丰。而小五则坚持幼年拾荒时萌发的梦想,他充分利用自家的新楼房,楼上居住,将楼下办成废品中转站。因为价格公道又不缺斤短两,远近的乡亲主动送废品上门,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收购商统一运走。小五不再四处奔忙。昔日河滩上做梦的小少年,愿望已经初步实现。
改革开放的浪潮滚滚向前。家乡不仅农村日新月异,而且镇上也旧貌换新颜,这里成为了风景如画、游客如织的人文古镇。
仿佛弹指一挥间,我和小五已到了天命之年。三尺讲台仍然是我终身所爱,桃李芬芳依旧我最大心愿。而小五的废品收购站也从乡村走到了小镇。他说家乡能有现在的面貌太不容易,他一定要经营好废品收购站,努力做到节能环保、变废为宝。 周末,我与小五总喜欢一起小酌几杯。每当酒酣微醺时,我们便放声歌唱,一如当年。 小五唱《酒干倘卖无》:“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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