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城
福州是一座温和的城。这里的温和指的不单单是气候,更是指这一方水土独有的特性。若非要把城比作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愿说福州是一临江的妙龄女子,细足撩水,柔美知性。她眼含秋波,眨一眨,无限温情便融入了城中人的心坎。
这女子最喜爱的裙间饰物,是榕。在我看来,福州有两种榕。一种是马路旁的榕,另一种则是街巷里的榕。马路旁的榕树,经过园艺工人多年的栽培,有着清一色的姿态,正如训练有素的士兵,穿一样绿的军装,站一样直的军姿,守一样宽的街道。这样的树,我们称之为榕城卫士。而街巷里的榕树,往往叶大根深,体态各异,别有风采。犹爱我小区里一株古榕。它的树冠大过半个篮球场,几乎欲盖住树下的整个草坪;七横八纵的枝杈下是两三人才可合抱的黝黑树干;树脚下原应是一圈围绕着树的青石小径,现如今只剩残留的几块方石突兀地匍匐在树根旁。运气好时能听见树顶上一片起伏吟啭,叶深不见鸟影,也不知有几十只还是几百只,颇有些巴金笔下“鸟的天堂”的意味。“人傍树成休”每栖身树下,总有说不出的轻松惬意。树影里,微光明灭,榕树那温和的怀抱里,不只有我,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夏与冬,燥热与酷寒,这样两个极端的季节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就是这样两个桀骜的季节,在福州城里剪去了锐芒,露出了讨喜的一面。
不是说福州的夏不热。到了八月,骇人的高温照样令人汗流浃背。但是这夏天也只有单纯的热,不会让人急、让人燥、让人闷。记得《骆驼祥子》对北平夏日的一句精到描写:“天明晃得闪人眼,商铺的铜招牌也红的似乎要化成水……”那样的夏日,人连喝凉水都觉得哽喉。福州的夏就舒心多了。随处可见的榕和其他植株一起形成天然的保护伞,烈阳只会让树叶绿得发亮,绝不会让路上行人眼前黑得发慌。入夜,城市散发着白日的余温,我爱贴上温软的草坪,顺着风向猛吸一口,鲜甜清香,仿佛一日的汗水全在此时蒸干了。更别说到了风雨天,风夹着雨俏皮地往人的短袖里钻,搔人心窝,总有一些大叔爱赤着膀子与这夏日的福泽撞个满怀。
“万物俱静,叶枯枝折”这是书上对冬天的描写,福州人可能很难理解这样的冬。福州的冬,是鲜活的。这里没有冰天雪地,也没有骇人寒风,有的只是行人略厚的夹袄和更有温度的彼此寒暄。作为一个福州的学生,我痴迷于冬的清晨。肚里存着温热的包子,跨上单车,扑面的冷气抖擞了精神,身旁四季常青的榕树在此时愈发挺直了腰杆,向人炫耀它碧绿的勋章。最妙的是,朝阳恰在此时冉冉初升,稚嫩的阳光试探着抚过我半边脸颊,我似乎能感到,我沉甸甸的背包里,载满了一路的金色。福州的冬,不愿用彻骨的低温鞭笞你,它只用最温和的方式,让城里人由外而内地留恋上冬日暖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不温不火的季节,造就了这样不疾不徐的福州人。即使在福州待了多年,我还是没能勘破福州话的奥义。不过正是因为听不懂,每每听起才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福州话音调偏高,音尾绵长,悠悠的萦绕在你的身边,似有意亲近你、诱导你与之对话。正如这悠悠的语调,福州人行事也是不紧不慢的。老人气定神闲地打太极,主妇边拉家常边晾着不多的衣物,孩童晃悠悠地遛着欢脱的小狗……无论何时,似乎闲散的人总比忙碌的人多上那么一些。甚至连上班族也不见丝毫仓促与不耐,仿佛等待他们的不是繁重如山的工作,而是夏威夷的度假海滩。城里的人,看似散漫,实则都在井井有条的安排中稳步前行,其他城市的人脸上的焦灼不安,福州人脸上少有,他们总是那么温和、那么泰然自若。在闲适里劳作,正应了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世,若是古时的隐士穿越来到现代,必会隐于福州吧。
不论未来我到了怎样精彩的地方,我想我都会怀恋,这样温和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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