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贝纳德和魔鬼的脸

    大灾难往往使人们更加相信超自然的东西，比如上帝，比如魔鬼。在911恐怖事件发生之后，流传最广的莫过于一张所谓“魔鬼”的照片。从世界贸易中心冒出的滚滚浓烟中竟然有一张古怪的脸——或者说，像“脸”的图案。那张图片是美联社公布的，他们保证那是一张真正的照片，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处理。好吧，让我们相信那是张真正的照片。灾难中出现魔鬼的身影，这相当符合一些人的心理。事实上这样的“魔鬼”还不止一个，在CNN拍摄的录像上，有人还从浓烟中认出了一个魔鬼的头像；当世界贸易中心倒塌的时候，魔鬼居然又露了一次脸(按照人类的标准，“魔鬼”的表现欲还真是强烈)。

美联社的照片(上)和CNN的录像(下)

    这意味着什么？曾经有一种说法，每当千年更替的时候，魔鬼就会出来作祟。那么，在浓烟中看到一个或者几个魔鬼是相当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稍微花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我们的思路——魔鬼长得什么样？不知道，这个问题没人知道。或许在某些美术作品中可以找到典型的魔鬼形象，但是那是画家自己的想象。

    世上不存在魔鬼的标准像，退一步讲，即使存在魔鬼，为什么认定世上只有一个魔鬼？再看一眼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如果非要说——普通而古怪的脸：呆滞的眼神、大鼻子、歪嘴。丑是丑了一点，但是丑并不是判断那是不是魔鬼头像理由。如果去掉事件本身的背景，100个人或许有100个答案：小丑、邻居、朋友、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我们没有一口咬定那就是魔鬼的理由。再进一步说，为什么认定那是一张脸的照片？当然，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那像一张脸，这是很自然的心理。我们都有特殊的、在成千上万年的进化中得到的技能，即对人脸有特别的识别能力，不论是从人群中，还是在杂乱无章的图案中。我们的这种技能相当得心应手——我们可以记住亲人和朋友的脸；能够欣赏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以及其他抽象的作品)——然而也有误导的可能。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火星上的人脸：人们在一幅不清晰的火星山地照片上辨认出了一张古怪的“火星人”的脸，事后证明那是光线和有限的分辨率造成的错觉。如果有必要，还可以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石林中的石头人像(天然形成的！)；某些山峰远看就像伟人的形象或者卧佛(有趣的是，这种说法通常在被媒体报道之后才被人接受，而以前从来没有人感到那些山峰像什么)。有一种画把我们的这种天赋发挥到了极致，这种有趣的画看上去好像是普普通通的肖像——比如老人、士兵，然而当我们把画面旋转180度的时候，竟然能够看出别的肖像：年轻的女孩或者国王。

    毕加索的《格尔尼卡》

    也许还会有人问，为什么偏偏在世界贸易中心冒出的浓烟中——而不是别的地方——出现了像脸的图形，这岂不是太不正常了吗？我想，你恐怕忽略了几个有趣的因素。第一，你看到的那张“魔鬼”的照片是一张照片。我的意思是，照片的曝光时间很短，大约是几十分之一秒。在底片曝光的一刹那，“魔鬼”恰好出现了。由于浓烟在快速上升，“魔鬼”肯定会在很短的时间消失。如果没有照相机，很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浓烟中出现了什么。

    我们平时不会为一股烟拍下照片。在大多数情况下，仅凭肉眼我们在快速上升的烟中什么也观察不到。有无数张照片记录了世界贸易中心的浓烟，而谁也不会为我们在后院烧树叶拍下照片，这不公平。如果你给后院的浓烟拍下几百上千张照片，我很有把握得说，里面可以找到魔鬼的脸。

    一个廉价的替代方案是观察白云。白云随处可见，(相对烧树叶)不会污染环境，而且形状变化的很缓慢。如果观察足够多的白云，你一定可以找到米老鼠的头像——然而这并不能说明迪斯尼公司和超自然现象有什么联系。事实上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动物形状的白云、天使形状的白云(当然，没人知道真正的天使的样子)、食物形状的白云(饥饿的时候更容易观察到)。这足以说明为什么“魔鬼”更钟爱世贸中心的浓烟。

加热硅油产生的贝纳德图样

    另一个问题是，撇开上述因素不说，在快速上升的浓烟中出现了那样一个相当有规律的、并非随机的图案，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那一点也不奇怪。浓烟中出现的“脸”并不比其他图案更加有规律——那是人为的概念。另一方面，如果说有规律，自然界中本身就有很多有规律的事物，比如雪花。从显微镜下观察，雪花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有规律。又如贝纳德图样，这是一种耗散结构图样。均匀加热硅油能够产生这种图样。毫无疑问，硅油是相当单纯的物质，然而却能产生如此复杂的——甚至让人感到非自然的图案，这一点也不比烟雾中的魔鬼逊色。曼德勃罗(Mandelbrot)分形图案是另外一种令人惊奇的图案，它可以与任何艺术家的作品相比拟，但是它显然与超自然力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