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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与福州
2007-02-06 10:12:19  来源:福州新闻网  【字号

■游友基

  庐隐(1899 1934),这个“ 五四 的产儿”,“觉醒了的女性”(茅盾《庐隐论》),仅有35年的生命,却为新文学奉献了《海滨故人》、《曼丽》、《灵海潮汐》、《归雁》、《云鸥情书集》、《玫瑰的刺》、《女人的心》、《象牙戒指》、《火焰》、《东京小品》等作品。

  1“我简直是悲哀的叹美者”

  茅盾赞叹她“‘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在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能不推庐隐是第一人”,又批评她后来“改变了方向”,在自己和自己的周围画起一个圆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笔墨凝缩于对人的内部世界,对自我的探索上,偶尔探头朝外一望,就又缩了回去,于是出现了所谓“庐隐的停滞”。(茅盾《庐隐论》)笔者以为,她并未停滞,她在“个性解放”主题和“人是什么———人生到底做什么———女人又为了什么”的哲理思索中深入掘进,具有特别的意义。

  庐隐的作品,具有悲剧美。她说:“我简直是悲哀的叹美者”(《庐隐自传》)。她“于悲苦中寓生路”(庐隐《创作的我见》),原想“游戏人间”,结果反被人间游戏了去,陷入“个性解放”幻灭的悲哀之中,其悲哀具有时代特征,也具有“人生一苦海也”(尼采语)的哲学内涵,透露女性性爱苦闷的心病,女性情智激战的痛苦,女性寻觅归宿的焦虑。其悲哀的抒写,主要以宣泄哀情为中心,来创造意境,安排结构,偏于直抒式、诉说式、倾吐式的主观抒情,喜用日记体、书翰体。去世前,《火焰》的发表,标志着悲哀美已为粗豪美所替代。

  庐隐追求悲剧美,与她的不幸人生有密切关系。

  其一,童年不幸。庐隐的故乡在闽侯县南屿乡岭东村。祖父黄瑞霖。父黄宝瑛,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举人。庐隐出生于福州城内南后街黄宅,取名黄英,出生时恰逢外祖母去世,故被视为不祥之物,且爱哭,“脾气拗傲”,遭父母及众兄嫌恶。2岁时,长了一身疥疮,奶妈看着可怜,将她抱回乡下抚养。半年后,不仅疥疮全好,身体也强壮了。“三岁的时候,父亲放了湖南长沙的知县”(《庐隐自传》),一说“任湖南零陵知县”(王维燊《庐隐家世与生平事迹拾零》),随父母到湖南,一路啼哭,父亲气得差点把她扔进海里。6岁那年,父病逝,随母兄投奔北京舅父家,母亲、姨母逼她背书,她总背不来,常受责骂。正是这种“虐待”,大大伤害了她,在她心上投下浓重的悲哀阴影,竟至“对于生命,开始了厌恶”,觉得死了,也许比活着更快乐。10岁便被送进美国教会办的北京女子慕贞学校寄宿,“精神上真受了不少异样的压迫”,信了上帝,以稍稍抚慰“那童年的残破的心”。13岁时考进女子师范学校,读了5年,后进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习。这才摆脱了不幸的童年,但已留下了巨大的心灵创伤。

  其二,爱情、婚姻不幸。寄居北京舅父家时,1916年,与邻居林鸿俊相识,基于相互同情发展成为恋爱,这是庐隐的初恋。她把这写成七八千字的文言小说《隐娘小传》,她对好友程俊英说:“这里面写的全是真事。”后她觉得林鸿俊思想平庸,对人生的看法一天天相去越远,感情也渐恶化,终于在1921年与其解除婚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庐隐积极投身爱国学生运动,被选为女高师代表,参加福建学生联合会活动,认识了北大学子郭梦良,郭在故乡福州郭宅村娶有妻子林瑞贞。由于志同道合,接触较多,“不觉竟成良友”,郭“不但学业精深,且品格清华,益使庐隐心折也”,“已由友谊进而为恋爱矣”。(庐隐《郭君梦良行状》)与有妇之夫的相恋、结婚(无获郭家认可),使庐隐备受屈辱。1923年在上海与郭结婚,1925年,郭病逝,留下不满周岁的女儿郭薇萱,庐隐陷入巨大的精神危机,终日饮酒悲歌不已。直至1928年,认识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学生李唯建后,情况才开始好转。但李比她小10岁,故庐隐又常受内心痛苦的煎熬。他们于1930年东渡日本结婚,次年生下女儿李瀛仙。1934年因临盆难产,她竟被夺去年轻的生命。庐隐的爱情、婚姻屡遭变故,苦多于乐。

  其三,亲友死亡之不幸。出生时(1899年)外祖母病逝;6岁(1905年)父病逝;24岁(1923年)母病逝,享年54岁;26岁(1925年)丈夫郭梦良病逝;29岁(1928年)生死与共的好友石评梅病逝,时年26岁;二三个月后,大哥去世。人间死亡之大难,几乎萃于庐隐一身,使其悲哀更见浓重。

  2“又似眷恋,又似嫌恨”

  她在故乡这半年多的生活和心情,其《灵海潮汐致梅姊》有所描述。估计她在郭宅只住了数日,便回福州南后街老家(黄宅)居住。一说住在南后街附近的郭宅(肖凤《庐隐传》,王国栋、郭薇萱《庐隐年表》修订稿)。

  居住环境不佳。“我住的地方,正在城里的闹市上。靠东的一条街,那是全城最大的街市,两旁多是店铺”,“街市狭小”,店铺和住家“毗连”,住户们“有许多不便”,“店铺的伙计和老板”,往往在街上“横七竖八的睡着”,“不但是鼾声吓人,那一股炭气和汗臭,直熏得人呕吐”。家中庭院,“污浊破烂的洗衣盆,汲水桶,纵横杂陈”。“从这不堪寓目的街市,走到不可回旋的天井里,只觉手绊脚牵。”所居斗室,“为四境的嘈杂”,“孩子们的哭叫声”所搅乱。偶尔看一次电影,使麻木的心轻松些,但旋为环境的不堪所破坏。

  夏日炎炎,庐隐将郭薇萱寄在大娘林瑞贞处,自己到鼓岭三保埕消暑、写作。只有鼓岭,使庐隐回归自然,获得自由。“这是我们故乡三山之一。鼓岭位于鼓山之巅,仿佛宝塔之尖顶,登峰四望,可以极目千里,看得见福州的城市民房栉比,及汹涛激浪的碧海,还有隐约于紫雾白云中的岩洞迷离,峰峦重叠”。她漫坐草地,欣赏鼓岭美丽的晨景、日出:“灵潮正奔赴间,不觉这时的月影愈斜,星光更淡,鸡鸣,犬吠,四境应响,东方浓雾渐稀,红晕如少女羞颜的彩霞,已择隙下窥,红而且大的昊日冉冉由山后而升,霎那间霞布千里,山巅云雾,逼炙势而匿迹,蔚蓝满空。”她极爱“遍山都是”的松树“那伏龙夭矫的姿势”,喜听那松涛、海涛,她流连于鼓山的山径、石阶、奇峰、悬崖、寺钟、山门、瀑布……她在短篇小说《房东》中发挥了回归自然的思想。据说主人公“房东”的原型“难民俤”说庐隐常教他兄弟识字,读古诗,背私塾的书。鼓岭的农家田园,寄寓了庐隐的人生理想。她把它写得像诗一般美。在散文《寄梅窠旧主人》中,庐隐再次说到这两个月的生活:“两个月之中我得到比较清闲而绝俗的生活”,“那里住着质朴的乡民,和天真的牧童村女,不时倒骑牛背,横吹短笛”,微风穿林,涧底流泉,“别成音韵,更是使我怔坐神驰。我往往想,这种清幽的绝境,如果我能终老于此,可以算是人间第一幸福人了”。离开它,“真仿佛离别恋人的滋味一样呢,一步一回头。”“我下山之后,不到一星期,就离开故乡,这时对着马江碧水,鼓岭白云,又似眷恋又似嫌恨。”“又似眷恋又似嫌恨”,道出了庐隐对故乡矛盾复杂的心态。

  3教书创作整理遗稿

  此次回乡,除护送灵柩外,她主要办了三件事。

  一为谋生,曾到福建省立女子师范(今址福州鼓一小)教书。她教体育和国文。据当年学生回忆,她总是忠实地向学生谈人生,讲女子的出路。如她讲自己的姑姑早年在京致力妇女运动,不容于世俗,最终寂寞返榕;讲新式女子逃离家庭参政不果,终为黑暗势力所骗,走上堕落歧路;讲知识女性,热心政治,参加爱国救亡运动,等等。她的开通、坦率与真诚,赢得女生们的敬重。她对福建腐朽不堪的教育界予以猛烈抨击。她说:“我去年十一月回到故乡曾在那腐臭不堪的教育界混了半年。在那里只知有物质,而无精神的环境下,使我认识人类的浅薄和自私,并且除了肮脏的血肉之躯外,没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耳濡目染,无非衣食住的问题,精神事业,那是永远谈不到的。虽偶有一两个特立独行之士,但是抵不过恶劣环境的压迫,不是洁身引退,便是志气消沉。吾友!想我在百劫之余,已经遍体鳞伤,何堪忍受如此的打击?我真是愤恨极了!”(《寄梅窠旧主人》)

  二、整理郭梦良遗稿。梦良遗嘱之一是“整理其所译《世界复古》一书,以之付梓,汇其平日散见各报之论文,刊之成册”。(庐隐《郭君梦良行状》)庐隐说:在鼓岭,“松涛澎湃中,我正为他整理残篇呢。我一页一页的抄着,由不得心凄目眩。我更拿出他为亡友预备编辑而未曾编辑的残简一叠,更不禁鼻酸泪涕”。(《灵海潮汐致梅姊》)

  三、创作散文、小说。在这半年中,写了《寄天涯一孤鸿》、《秋风秋雨》和《灵海潮汐致梅姊》等短篇小说和散文,收集一册名为《灵海潮汐》,由上海开明书店1931年1月出版。其中《秋风秋雨愁煞人》写秋瑾牺牲的故事,表现庐隐在悲哀中企望从英雄身上汲取力量。不久后,她在《愁情一缕付征鸿》中,透露要从“悲愁中扎挣起来”,“向往想作英雄”,在“深邃心田中蒸勃”起“热情”的心愿。1926年夏离榕后,她赴沪工作,年底或翌年春,回到“第二故乡”北京。1928年,她发表《雷峰塔下 寄到碧落》,此为郭梦良去世五周年的祭文,她对亡灵说:“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扎挣着呢。”

  她与程俊英等北京女高师“四公子”的毕业合影,“现挂在李大钊老师纪念馆的墙上,永留人间”。她们曾是李大钊的学生。李大钊当年对程俊英说:庐隐“她那顽强的反抗精神是可贵的。”(程俊英《回忆庐隐二三事》)

  4四回故乡

  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庐隐亦然。但由于家乡留给她太多辛酸的经历与回忆,所以,她对家乡的感情是复杂的。她平生未回过祖籍地闽侯南屿东岭村,3岁即随父迁居湖南,对出生地福州城内南后街,也没留下什么印象。与郭梦良恋爱、结婚后,她回过福州四次。

  程俊英是庐隐的好友,她与庐隐、王世瑛、陈定秀为北京女高师同学,除陈定秀是苏州人外,她们三人都是福州同乡。她们自称战国“四公子”,庐隐封为孟尝君,自号“亚洲侠少”。程毕业后留校任教,1923年2月与张耀翔结婚。一天,庐隐突访程的新居,哭着说:“家母在福州病得厉害,我要赶去。”请程代课。其母因女与有妇之夫恋爱,受亲友奚落,负气只身离京回闽,仅几个月便生重病去世,“庐隐在福州办完母亲的丧事,马上赶回北京上课。”(程俊英《回忆庐隐二三事》)这是第一次回乡:急奔母丧。

  第二次回乡:面见公婆。时为1924年,为得到郭梦良一家的承认,她陪郭回福州,郭与家人(包括郭的父母、发妻林瑞贞及其外家)商议,允许郭以“同室名义”与庐隐结婚。庐隐给程俊英去信说:“应郭父母之命,回乡探亲,备受奚落之苦,而郭处之泰然。”(程俊英《回忆庐隐二三事》)

  第三次:伴夫养病。大约1924年底,与郭婚后,她从福州寄程俊英一信,云:“经医检查,郭患肺病,他坚决要回闽疗养,只得听从。而家人的嘻笑怒骂,变本加厉,为了郭,只得忍受。俊英,我辈素胸襟坦白,岂堪胯下之辱!”(程俊英《回忆庐隐二三事》)

  第四次:扶柩回乡。这更是伤心之旅。1925年10月,郭梦良病逝,给了庐隐沉重打击。郭“临命之数小时,犹能为幼女题名曰:‘薇萱’”,并嘱庐隐“善视幼女,待其嫁,好事翁姑”。(庐隐《郭君梦良行状》)11月,带着仅10个月的女儿郭薇萱,护送灵柩,回到郭梦良的福州老家———郭宅。当她所乘的轮船才到故乡海岸时,她悲痛欲绝,对“僻寒的故乡”深感失望。她在《寄燕北故人》一文中写道:“一片寒光,深笼碧水,四顾不禁毛发为之悚栗,满不是我意想中足以和暖我战惧灵魂的故乡。及至上了岸,就见家人,约了许多道士,在一张四方木桌上,满插着招魂幡旗,迎冷风而飘扬。只见涵(梦良)的衰年老父,揾泪长号,和那招魂的罄钹繁响争激。唉!马江水碧;鼓岭云高;渺涉幽冥,究竟何处招魂!徒使劫余的我,肝肠俱断。到家门时,更是凄冷鬼境,非复人间矣!那高举的丧幡,沉沉的白幔,正同五年前我奔母亲丧时的一样刺心伤神!———不过几年之间,我却两度受造物者的宰割。哎!雨打风摧,更经几番磨折!———再加着故乡中的俚俗困人,我究竟不过住了半年,又离开故乡了———正是谁念客身轻似舟,千里飘零!”

【责任编辑:姜润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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