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驰

　　她的年纪越大，就越不好相处。

　　早些年的她，满头乌发，一张晶莹白皙的脸上，时时都是笑容。她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字，亲。

　　可如今，她给我的印象，只能是另一个字，严。脾气躁了，要求多了，凡事总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看到她，我不得不如履薄。

　　她对我，渐渐不如原来那般溺爱。她要求我做家务，洗衣做饭。特别是，她把厨房这块阵地拱手相让，从此让我在油烟中焦头烂额。

　　要知道，小时候，我每次踏进厨房，她就说，小爷们，去和老爷们下棋，别来女人的厨房里搅和!在她看来，男人，不管是老还是少，就该呆在厨房以外的地方;厨房，那是女人的阵地，是女人表达爱的方式。

　　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年。在她的手里，厨房成了活色生香的地方，成了我早晚的期盼。可如今，她却逼着我走进厨房，做那些我本就不擅长的事。

　　每学着做一道菜，她就在一旁充当评审的角色。她挑剔得头头是道。一道菜，往往要反反复复做上几十遍，她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好几次，我也发了脾气，把勺子一摔，房门一关，一个人生着闷气。可看不得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最后总是我举白旗投降。说到底，她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父亲去世得早，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如今的她不求回报，只让我煮饭做菜，为人子女，还能有什么怨言?

　　这么一想，顿时心平气和。后来，我把她的挑剔，当成是一种鼓励。看着一道道佳肴，变魔术般出现在手下，心中的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直到最后，她再也挑不出毛病，每次吃着菜，总是眯着眼睛，点头不已。

　　直到那时，我才觉得，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个和蔼可亲的她，才又回到了生活中。不一样的是，我已经不再依赖她。

　　那次，她半夜腹痛，送到医院，才发现是阑尾炎。开了刀，病情才稳定下来。

　　那晚，我在她床头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啜泣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她正哭着。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你别怨我，以前那样对你，我是盼着你好!

　　她说，她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于是便生出许多担心来。担心有朝一日，她老去了，我无人照料。于是硬着心，逼着我学煮饭做菜，学做家务。这样，哪怕有一天，她不在了，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那一刻，我的心如海水浸泡过的沙子，温暖而潮湿。我明白了她，也深深感激着她。她怕老去，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儿女。

　　亲，是爱;严，亦是爱。爱有另一张面孔，尽管隐藏在熟为人知的那张面孔之后，但假以时日，总会有着更为深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