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10月都“预约已满”？专家详解“纸螃蟹”乱象

又是一年持螯赏菊时。今年，俗称“纸螃蟹”的大闸蟹提货券有点“火”，只是这个“火”并非口碑，而是各种负面消息：有媒体发现，“纸螃蟹”市场正上演“空手套白狼”，有经销商一只螃蟹都不养，就凭一张张提货券，赚得盆满钵满；也有消费者发现，“纸螃蟹”提货不易，明明写着三年有效，但提货系统显示每天都是“预约已满”……消费者服务平台“黑猫投诉”显示，近期以“大闸蟹”为关键词的投诉已经超过1000条，绝大多数都与“无法提货”“提货券没有售后服务”“提货收到死蟹”等问题有关。

纸螃蟹诞生之初，消费者和养殖户都觉得方便：消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预约提货，也可以将纸螃蟹赠送亲朋好友，比送实物方便；养殖户根据预约情况确定捕捞数量，避免积压。可随着发券的主体越来越多——养殖户、经销商，甚至是既不养蟹也不卖蟹而是专门印纸螃蟹的“第三人”，纸螃蟹的体验逐年下降，投诉居高不下。

然而，纸螃蟹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谁在追捧纸螃蟹？又有什么办法管好纸螃蟹？

“纸螃蟹”到底值多少钱？

“买蟹券送人很体面，面值1188元，实际价格只有4折，4对螃蟹，‘4.5两公+3.5两母’。”消费者王先生分享自己的“挑蟹经”。

可记者看到，王先生提供的纸螃蟹上，只有“1188”四个字，没有货币单位。

“提货券上的数字最早确实是金额，但大家发现很多人买纸螃蟹是为了送人，金额就越写越高、成交时的折扣越来越低。后来，发现数字太大难以服人，有的企业就加个‘型’字，表示只是型号不是价格，还有的不用货币单位也不加字，任由消费者联想。”江苏固城湖产区的一家大闸蟹养殖户告诉记者，“千万不要被提货券上的数字迷惑，那个只是养殖户用来区分规格的代号。”

部分蟹卡销售者对产品型号的说明

记者查看部分电商平台上的纸螃蟹发现，很难从纸螃蟹上的数字来推断螃蟹的实际价格。例如，有纸螃蟹标注了“8888型”或“5888型”，前者包含“5.0两公+4.0两母”的4对阳澄湖大闸蟹，实际售价为568元；后者包含“4.2—4.5两公+3.0—3.3两母”的4对大闸蟹，实际售价为348元。但是，也有纸螃蟹标注了“388”的数字，实际售价为298元，包含“4.5两公+3.5两母”4对长荡湖大闸蟹。

知情人士透露，不同湖区、不同规格的大闸蟹价格差异很大。同样在江苏境内，固城湖的螃蟹就比阳澄湖的便宜，同样规格的螃蟹，每对价格能够相差几十元至上百元。养殖户对“什么湖区、什么规格的螃蟹能卖什么样的价钱”很有默契，定价时不会偏离行业整体水平。即便他们各自设计的提货券上数字差异很大，但实际结算价格的差距并不明显。

不同产区、不同规格的大闸蟹价格差异不小

另一个不值得提倡的风气也出现在纸螃蟹市场：印刷和包装越来越夸张。从电商平台在售的纸螃蟹产品看，大部分纸螃蟹早已不再是薄薄的一张纸，而是一张张印有提货信息的硬卡片，外面还有封套；更夸张的是将硬卡片、蟹剪、蟹勺等组成礼盒，装在专门的手提袋中。就连部分养殖户都说：“有些提货券的包装太夸张，但经销商说这样卖得更好，我们也不方便干涉。”

可对消费者来说，如果想从纸螃蟹上的数字或者包装来推测螃蟹的真正价值，很难。知情人士建议，消费者可以参考同样湖区同样规格的现货螃蟹价格来选购纸螃蟹，“‘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纸螃蟹只是一种销售方式，而不是促销方式。所以，指望通过纸螃蟹‘捡漏’或买便宜货，不太现实。”

可以参考现货挑选纸螃蟹

为什么总是“预约已满”？

当然，并不排除部分纸螃蟹的定价低于现货螃蟹。

纸螃蟹带有一定的“期货”性质，能够帮助养殖户及经销商提前锁定客源、回笼资金，所以在价格上会有部分下浮空间。不过，这也成为部分消费者遭遇“提货难”的主要原因。

有经销商坦言，纸螃蟹定价是综合往年销售价格及今年预计产量得到，相对固定；现货螃蟹根据捕捞情况实时变动，两者有差异。当现货螃蟹价格明显高于纸螃蟹时，经销商自然不愿意发货。

比如，刚开捕时大规格的现货螃蟹数量少，市场价格高；同样规格的螃蟹通过提货券购买，能够便宜一些，因为提货券的价格来自去年的平均售价。此时，经销商如果按照提货券上写的规格发货，显然赚不到钱或者少赚钱；有经销商就通过系统设置，减少接单量等方式，暂时让消费者提不了货，等大规格的螃蟹集中上市、现货价格下跌后，再允许消费者提货。

中秋和国庆的提货情况尤其能说明这点。很多消费者发现，在中秋节和国庆节期间，想要兑换纸螃蟹非常难，哪怕提前10天预约，系统也显示“预约已满”；甚至有纸螃蟹的提货系统显示，整个10月都“预约已满”。“节庆消费量大，大闸蟹价格随行就市上浮，养殖户和经销商自然卖现货，所以提货难度非常大。”有经销商透露。

此外，也有部分经销商“空手套白狼”——手法与其他种类的提货券如出一辙：例如，经销商印制面额为1000元的纸螃蟹，实际销售价格为300元，但同时以200元的价格回收提货券；如果消费者想提货，经销商只要以不超过300元的成本完成螃蟹的采购和发货，就不会亏本。这意味着发券的经销商哪怕不养一只蟹，也不用担心发不出货，还能赚钱。“不过，这种情况主要出现在‘赚快钱’的经销商中。对养殖户以及大规模的经销商来说，每年都养蟹、每年都卖蟹，图的是长久生意，不愿意‘空手套白狼’。”多家合作社告诉记者。

最大的螃蟹去了哪？

在纸螃蟹引发的各类消费纠纷中，“短斤缺两”的问题比较严重。大部分纸螃蟹经销商都承诺，如果消费者收到的螃蟹出现死亡或重量误差较大时，会给予一定补偿。但很多消费者发现，收到的实物螃蟹重量往往是纸螃蟹标注重量的下限，而且商家会用“失水率”“合理误差”等推卸责任。

宣传时说得“花好稻好”的纸螃蟹，为什么提不到？

“最好的螃蟹，我们一般不会通过提货券发放。”不止一家阳澄湖的养殖户这样说。

原因很简单：将最好的螃蟹供应给餐厅，养殖户获益最多。消费者选购大闸蟹时，讲究“眼见为实”，不仅看重量，而且能从蟹背厚度等外观了解螃蟹的肥瘦情况。同时，大闸蟹价格不低，消费者本身就抱着“为品质买单”的心理，哪怕餐厅里的大闸蟹价格高一些，但只要展现出青壳白肚、膏黄肥美的样子，不怕消费者不买单。

现场挑蟹，同等重量的也能区分优劣

相比餐饮企业里的“眼见为实”，纸螃蟹的“水分”要多一些——通常，养殖户不会在重量上动手脚，因为重量是白纸黑字对消费者的承诺。但螃蟹好不好吃，与肥美程度、活力大小等也有关系。有养殖户直言，按照“九雌十雄（俗语，即农历九月吃雌蟹、农历十月吃公蟹）”的说法，同样是4两的公蟹，9月底吃与10月底吃，口感差很多。在餐厅，消费者看到公蟹不肥美，可能主动放弃选购；但通过纸螃蟹兑换的公蟹，分量不少，口味却要打折扣。

也正因为此，很多消费者觉得：“在产区吃到的螃蟹与在家门口买到或者提货券兑现的螃蟹不一样。”

“卖家秀”很是诱人

另一方面，“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差距，也让大闸蟹市场多了“新玩法”，希望用新服务抢占市场。

玩法之一，是越来越多的电商开始卖现货螃蟹。比较各大电商平台历年的销售方式可以看到，平台“包湖”面积越来越大，产地越来越多，现货越来越多。尤其是盒马、叮咚买菜、每日优鲜等主打“即买即送”服务的生鲜电商，更在今年不约而同提出“去绳称重”的销售方式，向消费者承诺螃蟹足斤足两，要把纸螃蟹变成立等可取的现货螃蟹。

在消费者保护组织眼里，不论何种产品，都讲究“货真价实”。市场格局之变，也是回应消费需求之变。所以现货增多，是市场对纸螃蟹乱象的正常反应。中国消费者协会在今年“双节”前就特意发布消费提醒，建议消费者尽量选择正规的线下实体商家或信誉较高的电商平台购买大闸蟹。

除了立规矩，还能做什么？

新的销售模式来了，但纸螃蟹并没有绝迹。这是因为从服务方式和消费习惯看，纸螃蟹仍有一定的优势。只不过，卖纸螃蟹的人也知道，不能不变了。

今年阳澄湖大闸蟹开捕前，在苏州市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指导下，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无理由退货服务站挂牌成立。行业协会向200多家会员单位发起倡议，对售出之日起30日内、未激活提货的一次性兑付蟹卡、蟹券，推出无理由退货服务。这是全国首个在行业协会设立的无理由退货服务站，也是第一次明确提出纸螃蟹可退。

同时，拼多多联合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正式发布长三角“河蟹商品分等分级标准”。在市场现有通用规则基础上，就大闸蟹的检测方法、质量评定方法、包装运输和贮藏等给出新的商品标准。

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种质与育种室主任葛家春认为，整个河蟹行业存在三大痛点：一是河蟹商品销售没有统一的规格标准，网上销售有“标大发小”现象，损害消费者利益，易引发纠纷；二是河蟹商品内在品质没有相对统一的标准，销售上不能按级定价，部分销售商发售低劣商品，不利于网上消费的良性发展；三是部分优质产品由于没有相应等级标准，无法在网上做到优质优价。

相比专业的行业标准，商品标准更易被消费者理解。比如河蟹的重量、外观洁净度、螯及步足是否完整、肝胰腺和性腺颜色等，都属于“看得见，能参考”。这样，既便于消费者按图索骥选购，也能督促养殖户和经销商比照商品标准，诚信经营。

捆蟹，也能有“标准”

不过，不论是无理由退货还是商品新标准，毕竟只是行业自律行为。迄今为止，在“谁有资格印制及销售纸螃蟹”“销售纸螃蟹得到的沉淀资金怎样保管”等问题上，仍旧没有明确说法。从监管的角度看，还没有有力的规范举措。

“但我们觉得，有行业标准比没有行业标准好。充分竞争的市场会发挥优胜劣汰的作用。”苏州澄满堂水产有限公司副总裁田琴认为，市场竞争者越多，服务方式越多，越有利于规范，“作为养殖户，我们不会拒绝提货券，因为合理使用提货券，有利于做大品牌。”

她分析说，养殖户供应给餐厅和电商平台的现货大闸蟹通常只能保留“产地”这一项产品信息，打的却是餐厅和电商平台的品牌。而开网店、微店以及发放提货券，用的却是养殖户自己的品牌，这对积累客源、持续发展很重要。事实上，对想要打响品牌的经营者来说，不会忽视纸螃蟹的问题，“一方面，我们将不同等级的大闸蟹分得很清楚，严格按照提货券的承诺兑现；另一方面，我们也会通过各种渠道向消费者普及食蟹知识，比如不同时节适合选择不同规格的螃蟹。”

当然，养殖户们也期待电商平台的资源能利于品牌塑造，毕竟与养殖户的力量相比，平台的流量优势显著。部分养殖户提出，如果电商平台销售现货时，能打出合作社的品牌或者与合作社推出“联名款”，那么合作社进行现货交易的积极性会更高。“眼见为实”的现货螃蟹多了，那么“水分虚高”的纸螃蟹自然也会没了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