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之悟

福地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福建”这两个字，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在崇尚“福文化”的传统中国人看来，福建，这个中国唯一带“福”字的省份，天然地就带有福气。但事实可能相反，福，极有可能源自无福。因为无福，才有强烈的动力去争取福，去创造福。

很久以前，闽地独居东南一隅，与“四夷、八蛮、九貉、五戎、六狄”同地位，是一块偏远蛮荒之地。那时的闽人，茫然望海，自求多福。这里千年来没有政权，连汉武帝也没能建立起有效的地方政府，直到他死后才勉强设置了第一个县。

到了唐开元十三年（725），闽州都督府改称福州都督府，“福州”这个名称才出现。八年后，“福建”来了，设立福建经略军使，名字由来很简单，从福州、建州各取一字。

天覆地载之内，万物以名定体。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但新名字犹如一道新鲜的阳光刺破天地，有着无比忍耐力的闽人，面对长长的被遗忘的黑暗日子，终于爆发一声呐喊：“福——建——”这是对“福”的渴求，对“福”的笃定。

“福——建——”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既是名词，又是动词；既是词语，又是句子；既是简短的诗歌，又是长长的史书；是梦想与实干的结合。福——是闽人梦；建——是闽人梦的途径。福建的意思，就是福从建来。

福州，得名于“因州西北有福山”。为了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的这句话，人们追寻了上千年：福山在哪里，是哪座山？西北望尽也找不到。但，这或许就是先人的智慧。福山不一定是实山——福山，福州的山，举目皆山，处处是福。这里面还包含了意味深长的哲理，“福”哪里能如山呢，“福”是不会固若如山的，它有可能长翅膀飞走，需要人抓住，留住。

从福山到福州到福建，闽人将“福”留在了名称里，在千声万唤中，筑牢闽人对福的祈念与信念；从福山到福州到福建，闽人将“建”留在了名称里，在千声万唤中，激扬闽人对“福”的进取与建设。

唐末黄巢起义，河南光州、寿州人马组成响应军渡江南下，长途跋涉几千里来到闽地。北方人不习惯南方水土，没多久，他们就害思乡病，迫切希望回家。部队转头回马，当行至建州沙县时，忽见泉州百姓携酒肉赶来，原来他们苦于泉州刺史压榨，特来恳请这支“口碑好”的河南部队能顺路攻占泉州城，驱逐恶官，拯救百姓。部队回家的心情坚决，没有接受请求，很快离开泉州。但是后面又追过来一群人，原来是泉州地方豪族出动了，再次赶来邀请部队“解放”泉州。这次终于说动部队首领王潮。他们回师，经过近一年的围攻，在唐光启二年（886）控制了泉漳大片土地。后来王潮之弟王审知继位，被加封为闽王。王闽政权统治福建33年，福建从蛮荒之地逐渐成为邹鲁之邦，是闽地发展的转折点。

福建这段“发家史”值得回味。与其说，是河南人王潮、王审知给这块土地带来福祉，不如说是福建人自己，用积极的行动和远见，主动选择了命运的突破。南方留住了北方，闽越文化拥抱了中原文化，闽人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能够像大海一样去包容，去拼出“福”的生机与前途。

福建，福从建来，“建福”就是造福。在这里，有功于百姓、带给地方福祉的人，过世之后会变成“神明”，受人立庙祭祀。因为生前无数次在惊涛骇浪中救助渔民，渔家女林默成为救苦救难的“妈祖娘娘”；因为倾尽家财安葬被倭寇残杀的乡民，莆田林龙江死后受福州“林江寺”供奉；因为一生拯救百姓，尤其是孕妇幼儿，陈靖姑成为“临水夫人”受人景仰；还有漳州陈元光，建阳蒋大夫，南平的刘武秀……这样的事情在福建这块土地实在是太多了，将他们奉为神明崇仰，是闽人对造福之人最高的礼节。

福建，福从建来，“建福”的根本是福观，即福的观念。正因为这里尊贤敬德之风代代相传，福泽一方的观念浓烈，才会有林则徐凛然作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觉民坦然说出“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清乾隆福州知府李拔面对福州的榕树曾说：“榕为大木，犹荫十亩，为官者要在一邑则荫一邑，在一郡则荫一郡，在天下则荫天下。”1990年10月，时任福州市委书记的习近平在福州造林工作会议上引用了这句话，并说：“封建官员尚且能这样，作为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更应如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在温暖的蓝色的大海那边/有一片繁花似锦的新天地/一个新的春天就等在前面……/还有这美中包含的福气。”俄罗斯著名诗人布宁的诗多么像是写给福建的啊。福建，这美中包含的福气，此刻，福州晋安河边，福船划过，福橘正熟，福道在山中盘旋……（万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