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拼了，为什么还是缺？——福州技能人才短缺现象观察

开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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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招伊始，“招工难”“技工荒”再次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

应对这一老难题，福州市社会各方一直在发力：人社部门建设了一批劳务协作基地，校企对接洽谈会常态化开展，企业主动提高待遇，工会开展技能比赛提升荣誉感……广泛关注和支持技能人才工作的局面逐步形成。然而，市人社局2023年第一季度人力资源供求调查数据显示，技能人才依旧处于短缺状态。

都这么拼了，为什么还是缺？聚焦技能人才紧缺现象这一“老话题”，《福州日报》记者走进福州市企业、学校及相关部门等，倾听一线的“新声音”。

泰全工业的技术人员在生产线探讨技术细节。记者 林双伟 摄

制造业企业：

缺技工，更缺“工匠”

一大早，福建合盈机械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已经开始忙碌，一批批太阳能光伏设备零件在生产线上“出炉”。“这几年订单量都在增长，2021年公司产值达1亿元，去年增长到近2亿元，今年有望更高。”合盈机械财务总监史康对企业发展充满信心。

源源不断的订单带来信心，却也带来烦恼：技能人才招工难的问题更加突出。

“与其说招工难，准确地说是招人才难。”史康说，作为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福建省“专精特新”企业，合盈机械专业研发、制造与销售高端数控智能装备，可谓市场广阔。“原来觉得我们企业很有吸引力，但从近几年招聘来看，愿意去工厂一线从事机床行业的人越来越少，人才就更加稀缺。

同样面临这一问题的还有泰全工业。“年初我们对外招工40人，有80多人来应聘，但应聘者中年轻人不多，有经验的更少。”泰全公司EPS马达制造部负责人王华坤说。

技术岗位难招，普通工人则是难留。“流水线的非技术岗位只要手脚灵活，上岗培训两三天就可以做了。”王华坤表示，正因如此，装配工经常在工厂间自由流动。

这种流动是从业者用脚投票、不断试错的结果，但也导致年轻工人怠于技术学习，企业缺乏动力投入资源去培养工人。

“公司技工岗位需要5到8个人，招了快一年还没有招满。”全兴汽车配件（福州）有限公司总经理陈佳珍说，工厂技术性岗位人才培养有一定的周期性，刚毕业的学生需要三四年时间才能成长为技能“成手”，如果人员流动太频繁，对于员工职业规划和企业发展都是一种损失。

振兴制造业，需要大批技术熟练的工人队伍。几轮走访后，记者发现，随着经济结构不断调整、产业转型升级，行业缺的不只是“工人”，更是能在一线岗位历练多年成为“工匠”的技能型人才。

在贵州遵义，福州各重点企业招聘展台吸引了众多当地求职群众。（市人社局供图）

年轻人：

求学历，也求“自由”

技能人才短缺是福州市长期以来存在的现象，也是全国各地存在的共性问题。

“技工荒”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待遇太低、上升空间有限、社会地位不高……除了这些老生常谈的因素，我们在校园里还听到了这些答案以外的声音。

“学历是我下不来的高台，孔乙己脱不掉的长衫”“如果没有读过书，我一定心甘情愿地去工厂里拧螺丝，可是没有如果”……最近，“孔乙己文学”火了。其背后暗含的“重学历、轻技能”的传统观念，也是造成制造业缺少年轻技术工人的原因之一。

高三学生陈炎滨，就读于福州机电工程职业技术学校光电仪器制造与维修专业，已在制造业企业实习了一段时间。他直言：“进工厂并没有不好，自己擅长的镜面抛光工作挺有意思，所在的公司环境挺好，领导同事很友善，职业发展前景也不错。”但即将毕业的他还不打算进入工厂工作，“我想先读大专，学历越高、知识越多，更能胜任技术性强的工作。”

中职学校是制造业的“人才摇篮”。根据市教育局官方网站数据，目前福州市有中等职业学校40所，在校生10.24万人。但中职生及其父母都存在升学的强烈愿望，职业院校无法实现培养职业技术人才、应用型人才的职业教育功能，也就导致相关职业技术人才培养供给不足。

“中专学生很大一部分都升学了，而大专生就很难接受原本中专生能够胜任的工作。”福州机电工程职业技术学校招就处主任林薇分析，制造企业招不到技术工人很可能是因为接触不到中专毕业生这一类技术工人。

除了追求“高学历”的观念外，当前，追求自由也成为年轻人求职的重要考量。

随着新一代工人的物质基础、受教育程度都有所改善，他们的个人意识和诉求也更强烈。因此，自由灵活、几乎无技术门槛、收入也不少的零工经济被越来越多年轻劳动者看中。外卖行业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今年26岁的王榕是一名美团外卖站站长。当骑手之前，他从事的是鞋类批发工作。在从业选择上，他几乎没有考虑进工厂，理由是：工厂生活太单调了。相比之下，他认为当骑手比较自由，不仅不用住在工厂偏远的宿舍，而且工资比较高，每个月几乎都能赚七八千元。

对“送外卖更自由”的说法，恒申集团人力资源部高级经理陈黎铭并不看好：送外卖和进工厂有着本质的不同。“送外卖也许相对自由一些，但是个人增值有限，而做技能型人才是技术成长型的工作，往往越老越吃香。”

从长远来看，王榕也知道送外卖并不是长久之计，“身边很多骑手都是把送外卖当成过渡，大家都追求更多的可能性，但进工厂不是第一选择。”

社会各方：

重引才，还重培养

一方面是实体经济重要性越来越突出，一方面是制造业企业技工短缺，这一矛盾还在不断凸显。纵观政府、企业、学校近年来做出的各种努力，依然难以撼动“技工荒”，是没有对症下药，还是存在更大的难题？

从企业来看，越来越多企业在引才、留才上确实拿出了颇有“含金量”的诚意。

“大专毕业生在恒申集团工作起薪七千左右，如果表现优秀，三年左右月收入就有可能过万。”陈黎铭说，恒申集团为技工人才建立了内部生长机制，让技工有良好的上升空间，同时提高一线工人待遇和配套福利。

在东南汽车公司已经奋斗了24年的江臣勇，如今是车辆检验线技术长，“公司完善的‘传帮带’制度和完整的晋升体系是我选择留在这里的理由。”

在泰全公司，具有人情味的企业文化和颇有竞争力的薪酬待遇，则留下了不少老员工。“节假日我们都会发福利，员工家属生日会收到公司专门送上的蛋糕券和感谢信，每年公司还会组织员工带家属一起旅游。”王华坤说。

为给企业提供更加稳定优质的技能型人才来源，福州市在校企合作方面也做了一些尝试。

2020年，针对福州光电信息产业链存在的人才缺口问题，福州机电工程职业技术学校开设光电仪器制造与维修专业，首批招生约30人。去年8月这批学生将要到企业见习时，还掀起了一波“抢人大战”。

福建优恩立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就早早盯上了这块“蛋糕”。公司人力资源负责人黄炳煜说，福州光电企业数量有大几百，大家都很关注这批学生，“学校领导来我们公司考察时，听他一路上接了好几个‘抢人’电话，这也让我们不得不拿出更主动的姿态。”

“校企合作一定程度上能精准解决问题，不仅能为企业‘定制’专门领域的技工，还能培养更多实践型人才。”黄炳煜说，虽然能留下的人不多，但从长远来看还是有益的，毕竟培养技术工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除了精准定制，在人才“开源”上，福州也有创新。去年，市人社局启动实施“1020100”劳务协作基地工程，即在中西部地区10个省份，建立市级劳务协作基地20个，县级劳务协作基地100个。

“基地主要是建立校企合作纽带，推动校企合作常态化。目前，福州市已在江西、云南、四川、重庆、贵州、湖南、陕西、宁夏、甘肃等省建立劳务协作基地61个。”市人社局相关负责人说，同时还通过春秋两季校企对接洽谈会强化合作效果。截至目前，已累计促成1430家重点企业与省内外682所职业、技工院校合作，引进技术工人7.3万多人。

日前，《关于进一步推进新时代福州产业工人队伍建设改革的实施意见》印发，提出福州今年将完成各类职业技能培训不少于6万人次，同时，引进培养高技能人才1万人以上，进一步壮大产业工人队伍。

另一面，从长远来看，转变“重学历、轻技能”的社会传统观念也是破题的关键一步。对此，市总工会通过开展一系列技能比赛、宣传劳模精神等，提升技能人才的认同感，培养尊重职业技术工人的良好社会风尚。

3月2日，市总工会在福州职业技术学院举办福州市劳模、工匠首场进校园宣讲。2021级学生李佳宇听后深有感触：“之前觉得当产业工人没面子，林玉登劳模的宣讲给了我很大启发，我会努力学习，做一名优秀的技术工人。”

要建设一支数量多、质量高、技术过硬的技术工人队伍，除了当下多方的探索，还需要更多、更大的努力。只有环境改变了，观念转变了，才能真正走出“技工荒”怪圈。（记者 冯雪珠 谭湘竹 谢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