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解纷的八闽“风味”——福建省法治乡村建设观察

厦门市同安区人民法院、莲花司法所的工作人员在军营村“高山议理堂”为村民远程在线调解矛盾解纷。受访者供图

“呷果子，拜树头。”在福建省厦门市同安区莲花镇军营村，这句家喻户晓的闽南俗语，成为不久前一起村民赡养纠纷顺利调解的关键。“有果子吃是因为有树在，做儿女的要懂得感恩父母。”军营村党支部书记高泉伟告诉记者，如今在军营村，边泡茶边用闽南话讲古（即说书、讲故事，是流行于厦门一带的一种曲艺形式），成了村里调解矛盾纠纷的独特“法宝”。

在八闽大地，多元解纷的特色做法不止于此。福建地处我国东南沿海，闽南文化、客家文化等在此生根、交融，悠久的对外开放历史推动着诸多侨乡诞生与发展，老区、苏区又为这里增添了一份红色底蕴……不同地域有各具特色的风土人情，各地基层的多元解纷之道也不乏各具特色的八闽“风味”。日前，记者跟随司法部、农业农村部组织开展的“2024法治乡村基层行”主题宣传活动走进福建，探访这里的基层多元解纷之道。

厝边泡茶　用乡音化事

高山云雾、茶园梯田、错落古厝，是游客们对军营村的最初印象。1986年和1997年，分别时任厦门市委常委、副市长和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曾两次到军营村访贫问苦。如今，作为厦门市海拔最高的行政村，军营村凭借高山茶种植和乡村旅游过上了好日子，但村里定分止争仍受制于山高路远。

高泉伟告诉记者，村子坐落在海拔近千米的高山上，且距离同安城区30余公里，村民遇到矛盾纠纷想去城区的司法所申请调解，往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为了给边远山村群众化解矛盾纠纷提供便利，2019年，同安区司法局、同安区人民法院、莲花镇人民政府在军营村探索设立“高山议理堂”，服务范围辐射周边9个高山村，为村民提供纠纷调解、普法宣传等法律服务。

“高山议理堂”设在军营村的一处古厝大院内，院内摆放着木质茶桌、茶具，墙上张贴着闽南传统典故、家风家训等。“现在村民有矛盾了，就来这里坐下先呷杯茶。”军营村村委会副主任、调解员高建设说。

坐在茶桌前，高建设回忆起一件2022年他参与调解的案例。当时，为了打造乡村旅游景区，村里新栽了一批树，其中一棵香樟树正对着75岁的郭阿婆家院门。郭阿婆认为这棵树会破坏自家风水，但栽树的工人来自外包公司，不会讲闽南话。说不好普通话的郭阿婆与之争论了几次，仍未能阻止栽树。见沟通无果，心生不满的郭阿婆开始用锯子每天锯掉一些香樟树皮，一个月后香樟树便逐渐枯死。负责栽树的公司找到村“两委”说明情况，要求郭阿婆赔偿枯死树木一定的费用，但郭阿婆却仍在气头上，“这是我家门口的地方，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做不通老人的工作，高建设便联系郭阿婆在城里工作的儿子说明情况。最终，郭阿婆在儿子的劝导下，同意与村干部、调解员面对面沟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阿婆！”在议理堂的茶桌前，高建设边倒茶边劝说，“种下这些树是为了村里的发展考虑，是为后辈造福的好事。”几番呷茶的工夫，阿婆的话头逐渐软了下来。最终，郭阿婆承认了错误，并主动赔偿了相应款项。

“我们鼓励村民到议理堂说事论理，由村民代表评议，司法人员释法，镇街干部讲政策，在泡茶聊天中把矛盾说开来、化解掉。”厦门市司法局工作人员表示，如今，除了用乡音议理调解，议理堂还开通了在线调解功能，司法所工作人员、法院特邀调解员、法官助理等均可通过议理堂远程平台进行调解，化解山村矛盾纠纷。据统计，“高山议理堂”自设立以来，已就地化解附近村各类矛盾纠纷179起。

理法并举　护侨乡和谐

记者走进福州市长乐区营前街道长安村，静谧整洁的巷道穿村而过，道路两侧的法治漫画、法治景观石引人驻足。长安村常住人口约1300人，另有旅居美国等地的侨胞千余人，是长乐区著名的侨乡之一。

2023年5月的一天，长期居住在海外的村民林某回村修缮自家房屋时，发现邻居家种植的一棵龙眼树的枝杈伸进了自家院子，掉落的树叶还把排水沟堵上了。林某联系不上邻居，便将龙眼树的枝杈砍了下来。“你砍掉树枝，也没经过我同意呀！”邻居回家后和林某吵了起来，并要求赔偿。

今年66岁的林书铭是长安村的“法律明白人”和“调解能手户”，与林某儿时便相识。林某在海外居住期间，林书铭仍与他保持着联络，逢年过节也会发信息互相问候。得知老相识回村发生了争执，林书铭便赶到现场说和。“老林，你看看，邻居的树枝伸到你家院子，落叶堵住了你家的排水沟，你好好去摆事实讲道理，本来也算是占理的一方。但你把人家的树枝一砍，这不就没理了吗？”一转头，林书铭又劝起林某的邻居来，“你看被砍掉的这根树杈，其实是一个小枝丫，本来结的果也不多，果子质量也不好，你也没有太多实际损失嘛！都是邻居，咱们互相体谅体谅。”

在林书铭等调解员的共同努力下，这件因砍树枝引起的纷争最终平息，林某认了错，邻居也不再要求赔钱。“虽然村里很多侨胞常年在海外生活，但在村里总有老相识或同宗亲的亲属，这些人是调解涉侨矛盾纠纷的重要力量。”长安村党支部副书记林木春介绍，村里目前有5户挂牌的“调解能手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基本是村里年龄较大、有威望的老人。”面对村里的家长里短、涉侨纠纷，“调解能手户”的话有分量、能见效。

“调解矛盾纠纷光靠情理还不够，有了法律依据心里才更有底。”林木春说。近年来，林木春自学了民法典、土地承包法、耕地保护法等法律法规，当上了村里的“法律明白人”。与此同时，在福建省“一村（社区）一法律顾问”工作的推进下，经当地司法行政部门推荐，沈荔融律师自2016年起担任长安村的法律顾问，为村民提供法律咨询等专业服务。

几年前，长安村发生了一起涉侨土地纠纷：村民林某安和林某壘两家原本是要好的邻居，1990年前后，林某壘一家赴海外工作、定居，并以口头形式将自家承包地托付给林某安代管。2016年，从海外返乡创业的林某壘想要回承包地，林某安却不同意，“当年你父亲说把这地送给我，多年来打理这块地可耗费了我不少成本，而且地里现在还种着我的果树呢。”

见双方争执不下，林木春首先找到村里的法律顾问沈荔融咨询。“承包地需要依据书面承包合同才能界定权属，当年的口头约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沈荔融表示，“但林某安多年打理土地，确实付出了不少劳动成本，建议通过协商调解，酌情向其给付相应补偿款项。”经过几轮调解后，双方最终达成协议：由林某壘补偿林某安果树折价款等款项，林某安归还承包地。

“侨胞在带动家乡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会带来土地纠纷、婚姻家庭纠纷等诸多挑战。在这片土地上，本土的调解方法需要不断因地制宜创新，融合更多侨乡元素。”福州市司法局相关负责人表示。

多元力量　赋红土新韵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龙岩市古田镇新时代红古田“枫桥经验”实践站暨“蒲公英”公益普法驿站响起。原来，古田旅游景区接到了一名游客投诉称，廖某未经同意擅自给其拍摄留念照，还要收取20元照片费用。古田景区接到投诉并经调查核实情况后，便向红古田“枫桥经验”实践站的工作人员求助。

古田镇是著名的红色圣地、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每年接待游客上千万人次。2019年，为了调解古田景区内的涉旅纠纷、宣传旅游法律法规和政策，古田司法所会同其他相关单位共同在景区内设立了新时代红古田“枫桥经验”实践站。

廖某是古田镇五龙村村民，多年来一直通过在景区周边为过往游客拍照赚取日常收入。这次，廖某因拍照与游客产生冲突，红古田“枫桥经验”实践站的值班人员迅速赶到景区，在现场用客家话给廖某讲道理，说明未经同意给游客拍照的行为属于侵犯他人肖像权，应依法对照片进行删除处理。经过普法说理，廖某最终赔礼道歉并删除了照片。

“维护古田革命老区的形象，不仅是景区工作人员的职责。像廖某这样的本地村民，也应该有主人翁意识，在平时的从业过程中应该知法懂法。”当地一名政法干部告诉记者。纠纷化解后，当地司法所会同其他政法单位工作人员找到景区负责人，建议为景区内部从业人员制定一套从业规范，定期组织相关人员学习法律知识，增强文明服务意识。

在古田会议会址景区的服务驿站和古田镇周边各村的服务大厅里，时常能看到身穿“红土法治先锋队”“红古田·蒲公英”马甲的普法志愿者。这些志愿者由法律职业从业者、德高望重的村民以及掌握法律知识的人员构成。如今，无论是景区涉旅纠纷，还是周边村里的毛竹买卖、山林土地纠纷等，都有普法志愿者参与调解，为群众普法析理。“红色是龙岩最鲜明的底色。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闽西苏区孕育了红色法治文化，如今由我们接力，继续传播红色法治文化，打造特色调解品牌，护航闽西革命老区的发展建设。”古田司法所相关负责人说。（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