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华 何以中国｜千年史诗《玛纳斯》生生不息

【开栏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5000多年来中华民族赓续历史文脉，以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谱写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盛世中华，何以中国，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追寻千年文脉的足迹，在非遗文化里讲述薪火相传的故事。

在西部边陲，天山和昆仑山的连绵雪峰之间镶嵌着绿洲河谷，养育了骏马、雄鹰和世世代代引吭高歌的柯尔克孜族人。千百年来，他们将民族的历史揉进歌声里，汇聚成了八部、长达23万余行的史诗《玛纳斯》。

“我要唱雄狮般的英雄玛纳斯……这是祖先留下的故事，不唱完怎么行？”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以下简称“克州”）乌恰县的戈壁滩上，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的歌声随朝阳一同升起，“对于我们柯尔克孜族来说，《玛纳斯》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闪耀。”

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是克州歌舞团的一名成员，雪山脚下、绿茵牧场、舞台上、毡房里……多年来，他和歌舞团的成员们将《玛纳斯》带到了克州的每一个角落。

从1984年《玛纳斯》第一次走出草原、走上舞台，到此后发展出二重唱、合唱、弹唱、歌剧、舞剧、歌舞剧等不同形式，数十年来，这一千年史诗传奇不断以创新的姿态，从帕米尔高原走向更广袤的远方。

延续族群记忆 千年史诗跃然纸上

玛纳斯是柯尔克孜族的传奇英雄，史诗《玛纳斯》以他的名字命名，讲述他和七代子孙带领柯尔克孜族人民对抗外来侵略、追求幸福生活的故事。

《玛纳斯》并非一时一地、由某个人一蹴而就创作出来的，而是柯尔克孜族集体智慧的结晶。千百年的口耳相传中，世世代代的柯尔克孜族人民把对周围事物的认识、对社会生活的理解融入史诗中，使其成为了柯尔克孜族的“百科全书”。

当地的孩童几乎是伴着《玛纳斯》的歌声长大的，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也不例外。他自幼生活在克州乌恰县的边境牧区，无论是在茵茵牧场，还是在温暖的毡房，总能听到“玛纳斯奇”高声吟唱着英雄的故事。

“玛纳斯奇”是柯尔克孜语中对演唱《玛纳斯》的民间艺人的尊称，正是一代又一代“玛纳斯奇”的唱诵，使这部传奇史诗得以冲破历史尘烟，传承至今。

如今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也成为了一名“玛纳斯奇”，同时在克州歌舞团担任作曲工作。他的记忆里，始终保留着儿时观看老人演唱《玛纳斯》的情景。

毡房的地毯上，一群人围坐一圈，头戴白色毡帽、身着民族服饰的“玛纳斯奇”盘腿坐在中间演唱，毡房空间有限，更多的人只能站在毡房外，把围挡着的毡子掀开往里看。“玛纳斯奇”的歌声时而铿锵、时而婉转，配合着挥动的手臂，或模仿玛纳斯驰骋疆场时的雄姿，或抒发对英雄由衷的赞美。因为动作幅度大，“玛纳斯奇”往往唱着唱着就一点点向前挪去了，而全情投入的本人却丝毫没有觉察到。

一代又一代的“玛纳斯奇”为这部史诗倾注了智慧与想象力，其中尤其令人称赞的是居素甫·玛玛依。这位享年97岁的老人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完整演唱八部《玛纳斯》的“大玛纳斯奇”，在家乡族人心中他就像慕士塔格的雪峰一样伟岸，是英雄史诗的征服者。

自上世纪60年代起，我国开始对《玛纳斯》史诗进行大规模调查、搜集、记录、翻译、出版、研究工作。其中居素甫·玛玛依演唱的八部《玛纳斯》跨越30年，历经三次演唱、记录，最终于1983年被全部记录下来，并于1995年出版。这一壮举标志着我国《玛纳斯》史诗从口头转向文本、从活态走向了固定文本形态。2004年，据此汉译的2000余万字的《玛纳斯》问世，这项工作前后历时17年。

英雄的故事 走下帕米尔高原

无论是婚礼庆典、重要节庆日，还是劳动之余，柯尔克孜族的人们总会聚在一起唱颂《玛纳斯》。

耳濡目染下，儿时的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时常暗自模仿大人们的唱腔、动作，但那时他还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戴上圣洁的白毡帽，面向大众倾力唱诵这部传奇史诗。

直到进入克州歌舞团后，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才开始系统学习《玛纳斯》史诗的唱法。最难的便是音调、手势动作和情感表达三者之间的协调融合，“一个好的‘玛纳斯奇’除了能演唱足够多的篇幅外，还要能打动人心”，这需要演唱者完全忘我地投入到史诗故事中去，用音调、手势的相互配合，最贴切地传达出唱词蕴含的情感，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说。

“青鬃狼玛纳斯策马出击，太阳般的面庞闪烁光芒……从背后望去，他有白虎般的雄伟；从正面审视，他有巨龙般的神威；从头顶俯瞰，他有阿勒普卡拉神鸟的光辉……”这是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尤为喜欢的一个段落。毡房里，循着他高昂的声调、坚毅的眼神和有力挥动的手臂，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玛纳斯仿佛出现在了眼前。

毕业于音乐学院的他，一直尝试着借助现代音乐手段使《玛纳斯》更具感染力。在最新排演的歌舞剧《玛纳斯》中，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就通过电脑制作加入了和声、交响乐器声等元素，“我心目中的《玛纳斯》旋律有气势恢宏的、进行曲式的，有轻柔舒缓的、抒情式的，也有多种元素融合来表达他坚毅果敢的英雄气概和兼济天下的情怀。”

歌舞剧《玛纳斯》由克州和对口援疆的江苏联手打造，于2019年创作完成，次年在南京成功首演。2022年8月，克州歌舞团联合下辖县市歌舞团、总计百余人启动复排，以五个篇章展现了玛纳斯诞生、成长、联合各部落结盟发展、与卡妮凯终成眷属、带领部落勇士远征并凯旋的振奋历程。

2023年3月18日，歌舞剧《玛纳斯》在北京民族剧院拉开演出序幕。铿锵的鼓点，库姆孜的美妙音符配合着“玛纳斯奇”的吟唱、舞蹈演员们或柔美舒展或雄健奔放的舞姿，共同呈现出一幅充满浓郁边疆风情的壮阔史诗画卷。作为2023年“全国民族地区艺术院团晋京展演”首台剧目，克州歌舞团的成员们在北京接连演出了四场，每当剧终散场时，剧院里的掌声和喝彩声总是经久不息。

传唱不息 文化瑰宝绽放光芒

闲暇之余，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喜欢钻研《玛纳斯》的音乐创作，尝试用新的编曲搭配唱词。每当遇到拿不准的时候，他就会去请教老师江努日·图日干巴依。

年过半百的江努日·图日干巴依是乌恰县有名的“玛纳斯奇”，也是自治区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打小就跟着爷爷和父亲学唱，如今唱诵《玛纳斯》已有30个年头了。

在江努日·图日干巴依13岁那年，克州阿合奇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玛纳斯》演唱活动，赶去参加的他第一次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居素甫·玛玛依。少年勇敢地走到大师面前，毛遂自荐唱了一段，就这样成了大师的弟子。

乌恰县和阿合奇县相距数百公里，每次去老师家上课，江努日·图日干巴依都要赶一早的中巴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八九个小时，临近日落才能赶到老师家，虽然辛苦但颇有收获。几年后他受邀在一次婚礼上演唱《玛纳斯》，不知不觉从傍晚一直唱到了天亮，草原上的牧民们纷纷把毡房的毡子掀开来看他演唱，还有老人在亲友的搀扶下赶来听，大家纷纷称赞他是“特别厉害的‘玛纳斯奇’”。

如今，为使《玛纳斯》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传承，克州成立了《玛纳斯》保护研究中心，连续举办玛纳斯国际文化旅游节、玛纳斯演唱大赛；利用寒暑假在文化馆、学校、乡镇综合文化站等场所举办文化传承培训班，建立起老、中、青结合的传承人队伍。

江努日·图日干巴依身边的徒弟也越来越多，14岁的玉米塔力·耶提库就是其中之一。他有一双像喀拉库勒湖水一样纯净的碧蓝色眼眸，一提到《玛纳斯》，澄澈的双目总会泛起涟漪，满是藏不住的喜爱。他在三岁时第一次接触《玛纳斯》，六岁便开始跟随江努日·图日干巴依学唱，目前能够唱诵千余行的内容。“我最喜欢的是描写玛纳斯年轻时候的一场战争，原本快要战败时，玛纳斯来了，反败为胜，我喜欢他的英勇威武和那颗不顾一切保护子民的心。”玉米塔力·耶提库说。

小小年纪的他已多次参与演唱《玛纳斯》，最初是在幼儿园，后来是在村委会组织的活动和大小节日庆典上，乌鲁木齐是他演出到过最远并且最有意义的地方，在那里他和师父江努日·图日干巴依，还有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等前辈们一起为总书记演唱了《玛纳斯》。那天之后，他给自己暗自定下了一个小目标，要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学完八部内容，努力成为一名伟大的“玛纳斯奇”。

“英雄玛纳斯的故事……跃马扬鞭的征战多，大山般的巨人多，赛过飓风的骏马多，如百灵的歌手多……”夜幕下伴着燃燃篝火，买买提吐尔干·艾色克一边弹奏起悠扬的库姆孜，一边与江努日·图日干巴依、玉米塔力·耶提库合唱起古老的旋律，民族的历史在歌者眼里隐去年轮，记忆却恒久地驻留在歌声里世代相传。带着古老的记忆，柯尔克孜族在西北边陲奏响新的奋进凯歌。

（编导/姜弘毅 李爱 文稿/李爱 摄像/李慧 彭超 张润森 剪辑/刘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