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盲人就业有多少种可能？

完全失明前，他将手指放在书上，用针孔大的视野逐字阅读，失明之后，他用读屏软件听书

“我看不见，所以心很静。”邱虎说，依靠嗅觉、味觉和触觉，能更敏锐地感知茶味变化，失明者也可以拥有无限可能

“按摩只是生存，在生存之外，盲人需要寻找更多可能、满足更多需求。”黄邦潇说，播音录书是一种创业尝试，能增进自己与社会的互动交流，获得更多认可与尊重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吴剑锋 李昊泽

在福建漳浦的家中，吴可彦斜靠着椅子，微闭双眼，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读屏软件机械的朗读声在房间回荡。盲人之外，“90后”作家是他的另一个标签。

像吴可彦这样的视障者，我国共有1700多万，他们许多从事按摩保健工作。近年来，残疾人事业的发展，让越来越多盲人投身写作、音乐、播音等领域，为盲人就业打开了又一扇窗。

吴可彦在家中书房写作（2020年8月2日摄） 受访者供图

在文学里寻找答案

“一个人只要选择了写作，那么他经历的一切不幸都不再可怕。”吴可彦常用盲人作家博尔赫斯的这句话自勉。

13岁那年，吴可彦确诊视网膜色素变性。这是一种渐进性疾病，意味着视网膜细胞从此停止更新，失明只是时间问题。吴可彦曾十分消沉，脑海里反复浮现一句话：如果知道有一天要失明，那么努力学习、认真考试的意义在哪里？

直到初中时，酷爱阅读的吴可彦被《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所打动。“当看到圣地亚哥和鲨鱼殊死搏斗后，拖着只剩骨头的大鱼上岸时，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人生的意义。”吴可彦说，在海上不被打败的过程才是真正的意义。

靠着残余的视力，吴可彦开始在文学中寻找生活答案。在《庄子》里，他看见比常人拥有更高精神境界的残疾人，他们是神全而形不全的得道者；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他从“洞穴隐喻”联想到自身处境，相信书籍可以带自己找到黑暗洞穴外的光……完全失明前，他将手指放在书上，用针孔大的视野逐字阅读，失明之后，他用读屏软件听书。

大学期间，中医推拿专业的吴可彦一边学按摩一边写作，临近毕业时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星期八》，在福建省残联的资助下正式出版。

2014年毕业时，吴可彦与班上许多同学一样，考入当地县医院从事推拿。得知吴可彦热爱写作，院长决定将他调入宣传科，给他更多文学创作的时间。

这种来自周遭的暖心与善意，这八年从未停过。随后几年，在社会各界的捐资帮助下，吴可彦陆续出版了多本长篇小说。2018年，他以当时福建省最年轻会员的身份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嗅”到生活另一种可能

在福建武夷山，茶人邱虎从脚下的土地嗅到新的芬芳。“看不见茶，但是我可以通过嗅觉、味觉和触觉来感知茶。”邱虎笑着说。

14岁时因双眼受伤错过最佳治疗期，邱虎失去了视力。此后多年，他卖过电器，干过电力工程，甚至试水过融资担保，如今回到故乡武夷山。

丧失了视力的邱虎并没有丧失志气。2009年，邱虎将多年创业攒下的积蓄投入茶山，当时不少茶农盲目追求高产量，大量使用化肥农药。为了让产品从源头上可控，邱虎从一片荒山开始，逐步补齐茶叶种植、茶园管理技术短板，但困难接踵而至——茶园建了，茶叶采了，市场和渠道没有着落。

面对巨大资金缺口，邱虎向当地政府求助。在地方政府协调下，银行放缓了收贷，各项手续办理顺利，加上积极调整公司人员结构、转变经营模式，邱虎的茶园渡过了难关。

山脚人工湖湖面升腾起雾气，俨然的阶梯状茶田层层排布到山腰。邱虎站在荒山前，如今这里已是另一番景象。

“我看不见，所以心很静。”邱虎说，依靠嗅觉、味觉和触觉，能更敏锐地感知茶味变化，失明者也可以拥有无限可能。

采青、摇青、发酵、烘焙……制茶时，邱虎静静地站在摇青桶前，判断茶叶脱水程度，感受着茶叶气息从生涩、杂乱变得清香、纯粹。从一个个焙笼前走过，他靠鼻尖和皮肤感知气流细微的差异，准确判断某个焙笼热度不均。

“心不盲，路就还在。”邱虎说，五官里虽然少了一官，但是其余感官可以互补，只要任一种感官与世界产生共鸣，就能走出一条路来，自己的创业之路实际上是视障者自我探索之路。

走上互联网“数字盲道”

盲人黄邦潇有两个身份，白天他是中医门诊的推拿师，晚上他是互联网音频主播。

2021年开始，黄邦潇尝试在喜马拉雅App录制分享音频。他的作品有简单的声音随笔和睡前日记，有各类心理学读物的口播，还有成语故事、中小学生数学英语知识点等，一年里账号涨了近千名粉丝。

“按摩只是生存，在生存之外，盲人需要寻找更多可能、满足更多需求。”黄邦潇说，播音录书是一种创业尝试，能增进自己与社会的互动交流，获得更多认可与尊重。

过去，出行不便不仅制约了盲人的活动范围，也限制其就业渠道。眼下，蓬勃兴起的互联网经济，正为盲人群体开辟一条“数字盲道”。

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是从事无障碍信息化、为视觉障碍人群打造手机音频游戏和线上社交软件的公司。“我们聘请盲人担任程序员、产品经理等职位，盲人员工占公司员工三分之一。”该公司市场部总监余海菊说，公司还努力推进适合盲人职业发展的就业线，包括声书配音、盲人主播、盲人电竞等，期待更多企业能帮助盲人实现就业多元化。

面对互联网释放的机遇，有关部门加快实施残疾人职业技能提升计划，帮助他们掌握更多谋生技能。以福建省为例，当地已建设19个国家级残疾人职业培训基地，拓展“互联网+”等新就业形态，8.25万人次残疾人得到职业技能和实用技术培训。2021年，福建省新增残疾人就业26265人，其中新就业形态就业、灵活就业16166人。

与此同时，教育也在为盲人就业铺平道路。2014年，高考考场首次为盲人增设盲文试卷和延长考试时间，视障学生可以和普通学生一样，选择心仪的学校与专业。

“全社会都在为盲人点灯。”福建省盲人协会主席王永澄说，如今盲人的就业范围正在慢慢拓宽，投身社会各界的盲人发挥专长的同时，更加融入社会，但盲人就业渠道的扩展，仍需全社会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