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红军，是救国为民的啊。”双目失明的老红军吕青林平和淡定。

　　———“红军是要行军打仗的，你知道吗？”

　　“嗯！”“有时要饿肚子没觉睡，你挺得住吗？”“嗯！”参军时才14岁的红小鬼李伊后来方知，饿肚子没觉睡的苦，原会比打仗还危险、还难熬。

　　———“是我，亲手把游击队的红

　　老红军蔡园眸子发亮：“这是我一生最光荣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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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是红军长征后留在苏区坚持了三年游击战的幸存者。

　　他们的南方三年游击战，与红军的长征、东北抗联的抗日斗争一起被誉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三大艰苦”。

　　他们与战友们，数千主力带上万伤员，深山老林各自为战，艰苦中星火燎原，在人民群众的生死掩护下，建起南方八省15个游击区，成为党领导的革命战争在南方的战略支点，成为红军史的“南天一柱”！

　　他们，始终一个信念，艰险却永不改变……

　　天将晓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1节一觉醒来，行者已远，树光叶影中只剩下自己———这是种什么感觉？

　　诗人直觉最敏锐，陈老总名句就此开篇，三年游击战也就此开篇。

　　86岁老红军章新炳记得真真切切：“那天早饭时间，部队正好经过高田村，我敲开家门见了妈妈一面，她抓住我手不放，我告诉她：‘我会回来的。’”

　　这一别，直到新中国成立，少小离家老大回，母尚在，父永逝。虽然三年转战深山老林，山下就是家。

　　红军长征后留下主力2000余人，加上地方武装也才1.6万，还带着1万多伤病员及机关人员，面对的却是50万敌军。三年转战，牺牲了何叔衡、贺昌、毛泽覃等一大批烈士，而更多的坚守者终迎光明。

　　老红军吕青林当时得知留下，只一个念头：“服从命令是天职！”认定了，就不变。士气是高昂的，起初的命令却依然“左”倾：划定瑞金、会昌、于都、宁都四县之间的“三角地区”，要求坚守。

　　大刀梭镖甚至徒手，怎么迎战飞机大炮？何况还画地为牢。

　　半年血战，只剩万余。

　　幸亏1935年遵义会议后的二月早春，中央来电明令游击，革命火种才得留存。化整为零，分散分散再分散，最高领导者项英与陈毅在油山时，身边只留100人。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晨光中，南方的“长征”开始了。

　　天将午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2节

    饿，可想而知。饿到怎样，难以想象。老红军们说起的，却都是万般苦中一点甜———

　　甜，南瓜汤甜。吕青林说：“敌人‘清剿’，全面封锁。没米，我们就天天喝南瓜汤、冬瓜汤当主食。南瓜汤还有点甜味，冬瓜汤没盐就一锅寡淡啦。”

　　甜，野草根甜。章新炳说：“大部分时候是拔草吃，不洗就放在嘴里嚼。草根更好吃些，因为有点甜。有的树皮也带点甜，能啃上这种树皮就很走运了。”

　　甜，老鼠肉也甜。章新炳曾带领8名伤员深山养伤，枝杈顶起石头，守株待“鼠”，“剥皮煮肉，疗伤大补方。”

　　“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然而陈老总自己，有次独身一人草丛躲了3天。第1天，盐拌着喂猪用的糯米草嚼；第2天，无力爬到沟边取水；第3天，一直静静地躺着，躺到获救……

　　章新炳眼里闪动着泪光：“听说一种‘苦笋’可以充饥，有的战士实在饿疯了，吃得太多不消化，再也没醒来……”

　　自难忘，七十载事往。英风烈迹遍山林，松涛苍柏立名望。青史千古扬。

　　日落西

　　日落西，集会议兵机。交通晨出无消息，屈指归来已误期。立即就迁居。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3节

    三年一千多日子，陈毅几乎每夜都换两处以上睡。

　　“游击战，就意味没一处固定。我们一般习惯在河塘边睡，条件好时，砍树绑在一起，铺上草，就是‘高级’床了。衣服是绝对不脱的，一晚要换好几处，根本没必要脱。”老红军吕青林忆道：“有时敌人找不到我们，就烧我们的‘树床’出气。”搜山、烧山、围山。大山里的章新炳他们，整天走着“不是路的路”，后一个人要把前一个人开出的“路”恢复原状。天当房地当床，险山恶水中“长征”。

　　“夏天，深山密林笼罩层层瘴气。蚊子是黑的，蝴蝶是黑的，爬虫是黑的，小蛇也是黑的。都有毒，轻则浮肿，重则丧命。宿营只能轮流放哨，不停摇树梢，为战友驱走‘四黑’。”冬天，山雪纷飞，章新炳和战友们个个一件单衣、一双赤脚，就这么睡在雪地，“实在冷了，和战友抱在一起暖。”

　　越是艰难，越要团结。92岁的王一平，当年在谷牧领导下，在山东省立乡村第七师范学校从事地下工作。多少次，敌人突然来查进步书籍，都是“同志们互相掩护，把书藏进洗脸间，盖上毛巾，放一地水”……

　　白色恐怖自奋战，弥天烽火举红旗。

　　休玩笑

　　休玩笑，耳语声放低。林外难免无敌探，前回咳嗽泄军机。纠偏要心虚。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6节

    打游击，如剑走偏锋，走的是一个“险”字。

　　老红军蔡园腿上至今有块伤疤：“当时形势很严峻，同一个省的游击队都难以联系，常常孤军作战，只能用伏击夜袭挫败敌人‘清剿’。那次行军大半天，又累又饿，在一片树林生火做饭。饭刚半熟，哨兵发现敌人，大家马上转移。就那一次，我被一枪打中腿。”

　　章新炳也有一段“奇遇”。休整时，突然枪声四起，一大队敌人杀来。“我们冲出村边毛竹栏杆时，砰一声，背上一痛，我一下被击倒在地。奇怪的是一翻身又起来了，一路冲杀甩掉敌军躲进一山庙。赶紧取下背的医药包一看，一个尖尖的弹头正好打进纱布绷带，幸好没穿透。我的命就被这背包捡回来了。”

　　命悬一线，那天真就是突然一场大雨，浇灭烧山大火，救了陈毅一命。命悬一线，长征路上的红四方面军战士谢光堂也有次暴雨山沟夜行军，山上就是敌机关枪，大家毛巾捂嘴防咳嗽，一夜只走了五里路。这样的惊心动魄，在他们或许只一夜，但在南方三年“长征”里，是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

　　讲战术

　　讲战术，稳坐钓鱼台。敌人找我偏不打，他不防备我偏来。乖乖听安排。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9节

    老红军们记忆一致，都是在下雨天、逢年过节、深夜拂晓，游击战大逞神威。

　　章新炳追忆一次长途奔袭，打回老家光泽县。急行军一夜，天亮时赶到，把敌哨兵一“抹”，立冲营房，统统缴枪！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好多个夜晚，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我们都在行军。有时一夜行军200多里，赶在黎明前突袭敌人。”吕青林说。

　　游击作战逞英豪。老红军贺永昌从小就知道“陕北出了个刘志丹”。那里的红军就靠这迅猛发展到5000余人，解放了6座县城，建立了20多块根据地。

　　就靠这传家宝，老红军李伊和战友们后来得以在皖南事变中突围。

　　就靠这传家宝，南方八省的游击健儿们游击出15个游击区，钳制大量敌军，在战略上配合了红军主力的作战，为中国土地革命战争作出重大贡献。

　　———这是历史的评价。

　　靠人民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他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革命强中强。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10节

    群众怎么给深山游击队带大米？把米缝进裤脚里。想想吧！一次能带多少米，又得冒死多少趟！

　　老红军吕青林严肃起来：“他们给过我们很多掩护和援助啊……”

　　譬如，吃———“没米没盐，群众总会从牙缝里省出来给我们。”

　　譬如，住———老红军蔡园回忆：“一开始群众还挺戒备，后来见队员们只在屋檐下避雨，又知道是为革命，就非常欢迎去借宿。”

　　血肉情深。陈毅直到1960年的七千人大会，还让江西大余县长为他带200元回去，“我欠周蓝嫂的债。”1936年端午，陈毅去陈丕显棚子落脚，山下周大嫂送来一篮子赣南米粽。山里女人没名字，陈老总以竹篮取名叫周蓝。终于，周蓝嫂找到了，竹篮也送进军博馆。

　　老红军蔡园游击过的福建，闽东畲族居住区，敌人3次焚劫6个畲村，抓老人妇女逼问，用马刀砍头威胁，又把群众赶下山，实行并村，编保甲、订连坐……却始终一无所获。

　　烈火见真金，患难见真情。

　　莫怨嗟

　　莫怨嗟，稳脚度年华。贼子引狼输禹鼎，大军抗日渡金沙。铁树要开花。

　　———陈毅《赣南游击词》第12节

    那天见一架飞机飞过山头，章新炳直觉：有大事发生了。

　　长征胜利了不知，国共合作了不知，下山改编去抗日也很晚才知。章老说：“我们几十号人在大山深处坚持，1937年11月才下山，红军成了‘新四军’。”

　　别说他，身在上海的进步学生赵戈，也是从组织内部一张报上得知红军胜利到陕北。项英、陈毅则是从缴获的一张报纸上得知西安事变，凭经验判断形势，这才在“七七事变”后下山谈判。当时被问及感想，陈老总一语幽默：“只有一点不舒服。原来你们买我的头花红是五万，后来我打游击，你们的花红一下从五万跌到二百。太瞧不起人了。”

　　从南方八省15个游击区走出，从一处处深山老林走出，老红军吕青林和战友们走上了抗日战场，老红军章新炳和战友们走上了抗日战场，老红军蔡园和战友们也走上了抗日战场……毕生戎马倥偬，蔡老最难忘“游击队成立第二天就转移到山里，是我，亲手把红旗插到了山头，那是我一生最光荣的时刻！”

　　南方的“长征”，不同的艰险，一样的斗志。

　　南方的“长征”，陈老总名篇连连，郭沫若推崇备至：“真正用鲜血、用生命写出来的诗！”

　　南方的“长征”，史册永载伟大：“在极艰苦的条件下，长期坚持了英勇的游击战争，基本上正确的执行了党的路线，完成了党所给予他们的任务，以致能够保存各游击区在今天成为中国人民反日抗战的主要支点，使各游击队成为今天最好的抗日军队之一部。这是中国人民一个极可宝贵的胜利”！

　　历史永记，人民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