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福州》第五集:古早味
在福州,
如果问“有哪一种美食可以随时随地用来充饥”,
答案十有八九是光饼。
吴文现在是福平铁路建设指挥部的工作人员,
他今天来福清办事,
顺便买了很多名声在外的福清光饼。
福州平潭岛是祖国大陆距离台湾岛最近的地方,
这里正在建设我国首座公铁两用跨海大桥,
大桥所在的海坛海峡,
是世界上著名的三大风暴海域之一,
造桥难度极高。
2019年7月,工程进入紧张的合龙阶段,
工人们的体力消耗与日俱增,
吴文买光饼,就是为了给工人们加餐
简单的美食,既不会扰乱人们的工作,
又能做到有效的能量补充和精神调剂。
而几十千米之外,光饼的制造地福清,
红红燃烧的炭火却在诉说着光饼非凡的另一面。
相传,光饼是当年抗倭名将戚继光带领戚家军
在万里海疆长途奔袭过程中的发明,
作为这支常胜队伍的行军干粮。
那时的福州光饼还只是纯面饼,
后来,福清人创新了升级版光饼,
以紫菜、肉、胡萝卜作馅儿,是为紫菜光饼。
无论是升级版光饼还是原版光饼,
烤制才是最重要的环节。
先要燃烧松枝暖炉;
在阳光的照射下,
熊熊腾起的红色火焰和蓝色青烟,
给古老的作坊平添一股烟火的暖意;
芝麻,是福清光饼最醒目的特征;
轻轻一摇,就能沾到表皮上;
待到烤炉内壁被烫热,就可以停止燃烧松枝,
此时必须快速掸水让内壁表面降温,
然后立即贴上光饼,
多年的经验让他们磨合出自己的工作节奏,
宛如一首无声的劳动号子;
这是一次争分夺秒的历程
烤炉温度只能维持二十分钟,
李小平必须在这期间完成一炉光饼的烤制,
他几乎只能保持一个身姿不变;
飞速完成贴饼,
李小平要马上烧好木材,
炎炎夏日,再加上炭火的熏烤,
他的全身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此时,炭火缓缓炙烤光饼的表面,
加速着表层的鼓胀和硬壳化进程;
一股烤饼的香气在木炭的香氛中凸显出来;
柴火暗淡时,烤饼也渐渐变成金黄色;
李小平用15分钟的汗水和漂亮的舞蹈,
烤出了180个金黄色的光饼,
它们以自己的传统的风味连同制作人的手艺
书写了福州民间风情画,
动人且丰富。
阳光晴好的福州城内,三坊七巷旁,
有人正在晾晒自家的宝贝。
这形似布匹的东西名叫燕皮;
你能想象它竟是由憨憨的猪肉制作而成的吗?
陈彪一大家子就掌握着这转化的密钥。
每天早上晨光熹微时,
陈彪已经带着儿子奔走在各大菜市场中了。
在燕皮行家的眼里,猪腿肉分为好几种: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
第二天才被赶到目的地被宰杀的猪肉
叫做“赶程猪肉”,
它的肉质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而显得更加紧实;
如果猪肉经过了退毛处理,
被热水浸泡过一段时间,
这种猪肉相对来讲肉熟而水多
被称作“熟汤猪肉”;
而那些未被及时处理内脏或未将血放干的猪肉,
因为来不及挥发热气而肉质相对较硬,
则被称为“硬管猪肉”。
食材的细微差异在陈彪这里被放大了,
相应的处理方式也会有所差别。
加入不同剂量和湿度的糯米糊、红薯粉、碱、精盐,
与剁成大块的猪肉一起捶打,
这是燕皮制作时最富于观赏性、也是最刺激的场景。
师傅们一手持锤用力敲打,
另一手要在木锤抬起的刹那翻搅猪肉,将其挤进中心。
每次木锤落下的瞬间,
都令人揪心,会不会敲到自己的手?
当然不会!
砰砰的声音连成一串
燕皮的制作就是一首自然流淌的歌谣。
擀燕皮的工具都是特制的。
在番薯粉腾起的白色烟雾中,
陈彪他们开始擀制燕皮。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肉已锤好,
就必须马上进入擀制工序,
否则加了碱的猪肉泥变硬,
就再也无法被压成燕皮,
而且,炎热的天气也易使猪肉变质。
一家人的手艺都传自他们的祖辈。
清同治年间,福州城有了第一家燕皮店,
店主人就是陈彪的先祖。
今天这张燕皮宽3.5米,长5米,
这是陈彪的平均水平;
他最高纪录的燕皮宽达4米、长10米,
竟比半个排球场地还要大。
自从17岁开始学习燕皮制作,
至今整整40年,
陈彪深深热爱这份祖传的家业,
案板上的深槽是长年累月刀割的痕迹,
深藏着整个家族的荣耀和尊严。
一张精工细作的燕皮,
要求薄如纸张,不皱不破,厚度均匀,
而且韧性十足,口感嫩滑,
它起码要消耗陈彪2个多小时的时光、
2个多小时马不停蹄地劳作
要传承家族的荣光,
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肉燕是福州最富盛名的美食之一,
它的做法与馄饨相似,
只不过,面皮换成了燕皮,
因此,福州人又形象地称其为“肉包肉”,
它的外形更加清透,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经过反复捶打的燕皮质感也更加光滑细润。
与燕皮相关的美食,似乎都自带吉祥美好的气质;
将燕皮切丝,
层层叠叠的燕皮砖忽然变得银丝千万缕,
抖落了满屋的香气;
这时,再将纯肉馅儿捏成肉丸,
与燕丝随意叠放组合,
肉做的燕丝干爽劲道,
绝不会与肉丸糊到一处,
齐整的圆球,凌乱的丝线,
燕丸绝对是一道造型艺术范儿十足的福州美食;
长长的街巷飘满了肉香
那是福州人无法抹去的童年记忆,
晶莹剔透的燕皮闪着如玉的光泽,
咬一口,脆爽的口感嚼劲十足,
谁能不爱这一份小巧低调的幸福呢?
“讲食龙过山”,这是老福州人常说的一句俗语,
意思是只要谈起美食便如龙过山一般充满朝气,
对于猪腿肉,他们除了创造性地锤出了燕皮,
还开发出这道美食——肉松。
相传,咸丰年间福州盐运使的厨师林鼎鼎
在下厨时不慎将肉煮得过烂,
这时盐运使正招待客人催促他上菜,
为烂肉头疼的林鼎鼎急中生智,
索性将肉捞起用木锤敲碎,
然后再下油锅调入各种配料,
炒成油酥肉松端上席,
本是补错救急的菜品,
没想到却大受客人赞赏,
林鼎鼎就这样成为制作福州油酥肉松的第一人。
现在,一些福州人仍旧坚持使用古法,
手工炒制的肉松质地酥软,入口即溶。
在没有冰箱的时代,
肉松和燕皮极大延长了猪腿肉的储存期,
美味从来都是人类创造力的果实。
酒,或许缘起于造化之功:
树上的果子掉落地上自然发酵就成了酒,
一经被发现,它就与人类成了须臾不可分离的伙伴。
酒,是传递情感的最佳媒介。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一方水土也酿造了一方的酒香。
福州,是青红酒的故乡。
古法酿酒技艺仍旧在闽侯县代代传承着。
粮食、酒曲和水是酿制中国酒的三要素。
青红酒要选用上好的闽江江畔圆糯米,
浸泡15至16个小时后,盛于木桶,隔水蒸。
过去,闽侯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自酿青红酒,
每当空气里缀满了糯米饭的香气时,
孩子们最喜爱的酿酒时节就到了。
蒸熟的糯米饭,要摊开放于竹簸箕中冷却;
木桶盛来稻米香,山家烟火新雨晴,
古老的手艺在现实生活中
总是闪烁着老时光的韵味;
红曲是酿造青红酒的动力,
没有红曲的“搅动”,酒就会失去个性和内涵。
在山泉水的作用下,
红曲渐渐呈现出一种曼妙的红色。
将冷却后的糯米与山泉水和红曲同置于酒缸中,
搅拌均匀。
泉水中的矿物质开始催促着红曲中微生物的生长,
糯米中的淀粉蛋白质悄然进入糖化过程,
酒香已经暗藏于林间屋后,只待山风吹拂。
大约60几天后,将一只小巧的竹淘箩按进酒缸,
挡住糟饭粒,琥珀色的酒浆如浪翻涌,
“去年举君苜蓿盘,夜倾闽酒素如丹”,
曾让东坡居士同友人
于夜半豪饮的闽都青红酒做得了。
好酒三分酿,七分藏,青红酒也不例外。
酒酿成熟后,将过滤好的酒浆倒入酒坛,
用粽叶封口,再用泥巴做第二道封口,
这样做的目的是要给酒创造一个封闭干净的空间,
可是酒坛里毕竟还不是真空,
在手工操作的时代,
聪明的祖先想到了一个用高温炙烤来杀菌消毒的方法。
在酒坛周边架好稻草和稻谷壳,燃烧;
在高温暗火的下炙烤,酒坛中的有害物质被缓缓歼灭了,
青红酒获得一个舒适而洁净的成长环境。
一天一夜过后,
青红酒就可以进入酒窖中开始它漫长的窖藏旅程。
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下,
乙醇分子的活性随着时间的增长会逐渐降低,
青红酒的口感也会变得更加绵长而柔和,饮之如茶。
酿酒留下的红糟,颜色赤红,
微醺的香气抑制不住地从里面渗出,
善用辅料调味的福州人,如何能错过酒糟入菜?
闽人将红糟用于烹饪的历史至迟可上溯到宋代,
悠长的历史让擅做糟菜之人辈出,
林榕飞和陈依宇是当代的最佳拍档。
香糟童子鸡,醇香醉人,回味悠长,
凡是吃过的人,都难以忘怀那令人惊喜的香味。
食从人,因为人的存在,美食便有了情感的况味。
榕城美食丰富,与美食相关的人也各具色彩。
眼前这位老者,你能想象他的年纪竟有93岁之大吗?
他叫陈世灼,
退休前在福州饮食服务公司工作,
常年工作的浸淫
让他成为一名热烈的闽菜研究推广人员,
十年前,他被闽菜技艺研究会聘为顾问。
这几天,
他听说研究会正考虑推出一席以红糟为主题的糟宴,
他赶紧翻查资料写下自己所知的所有糟菜名,
准备拿给研究会以供参考讨论。
其实,考虑到他已是耄耋老人,
近年来研究会的工作已经很少再邀他参加,
可是世灼老人却不服老,
总是想法设法走进研究会,发挥自己的光热。
中华民族有崇老敬老的传统,
93岁的老爷子来了,无论座中人什么身份,
都会仔细听完老爷子的阐述。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老人的建议,
93岁的老爷子认真地记着笔记,
这一刻的郑重其事,
为闽菜的发展铺上了一层亮丽的底色。
青红酒糟,遇到闽菜大师,
会磨合出怎样的火花呢?
闽人擅用辅料,往往出奇制胜。
红糟就是他们的制胜法门之一。
讲究精工细作的闽菜师傅会在做糟菜之前,
将糟剁碎锤烂,使之更加入味。
根据不同的食材,他们会使用不同的烹饪方式,
让红糟幻化出十余种风味。
将螺肉用滚刀切成薄片,
螺片可以薄如纸张而且接连不断;
绿色根茎类蔬菜的加入
是为了从色形两方面搭配柔软清淡的螺片;
螺片用沸水断生;
放少量红糟下油翻炒,
淡淡的螺片裹上了油亮的红糟,
顿时变得红润俊俏,又浅浅的不事张扬;
成品淡糟香螺片,如初春的桃花,新鲜而晶莹。
鲢鱼肉质鲜嫩,切块,炸熟,
然后,大刀阔斧地裹上厚厚一层过油炒香的红糟,
让红糟的香气完全沁入鱼身;
香糟鲢鱼块,糟香入骨;
用姜蒜等辅料与红糟一起炝炒,
立即加入已炖熟的鸭肉,
浓香的红糟消解了鸭肉的土腥味,
猛火旺油又提升了鸭肉的鲜美,是为炝糟田脆鸭;
即使是鲜香的螃蟹也能与红糟搭配,
不过还需与另一种食材配伍。
将优质粳米浸泡后蒸至熟烂,
加盐置于石臼中冲捣;
由于粳米粘性高,
冲捣过程中要不断用水洗去黏在木杵上的粳米,
反复冲捣直至变成饭团,
粳米的热气和香气经久不散;
趁热拽起一团放于模具中压成圆饼,
传统的福州白粿就做好了。
红糟配白粿,米香糟香再混入蟹的鲜香,
一股层次更加丰富的香气,
成就了这一道糟蟹炒白粿。
将鸭蛋放入不同温度的热水中,依次转移,
以达到对其成熟度的精确控制,
这种方法叫汆,是闽菜所独有的烹饪方式;
将燕丝煮熟捞起,
汆熟的鸭蛋摆好,
最后,再次汆入红糟汤,
清亮的食材,朱红的汤水,如画的造型,
极致的闽菜都是艺术佳作。
在闽菜师傅们精心烹制下,糟宴完成了,
十二道菜,就是十二种不同的红糟烹饪技法,
由六小碟和六大碗所构就,寓意吉祥,
是福州宴席所遵守的中国文化传统。
从表达合族之欢、亲亲之意,
到婚丧嫁娶人生大事,
再到各种群体之公众活动,
中国自古宴席名目繁多,
每次宾主开怀畅饮,笙歌曲尽,杯冷筵空时,
满席佳肴却还有剩余,
有的厨师觉得弃之可惜,
于是搜集可食之菜,汇于一锅重炒,
味道殊为可口,
受此启发,又诞生了一道闽菜名菜:“拉掐窝”。
“拉掐窝”原是福州话说“残肴剩羹”之意,
作为闽菜的“拉掐窝”当然不会使用真的残肴剩羹,
食材丰富却是必须。
首先根据不同的食材先采用不同的烹饪技法将其制熟,
猪肝要溜;猪肉要糖醋;
白菜平菇菜花等蔬菜要烩;
用西红柿鸡蛋猪肉皮制成福州酸辣汤,
是地道的福州酸辣味道;
还有更加地道的福州全折瓜;
五道菜肴烹制完成,再杂烩于一锅清汤中,
鱼肉齐全、蔬菜多样,
酸甜咸辣香,滋味丰富。
人生多是清淡平静,
所以人们愿意追求烈火烹油、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恣意和豪迈,
一锅“拉掐窝”,不事雕琢,
仿佛壮怀激烈地意气相逢,形色都豪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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