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国人笔下的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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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的女神(妈祖)
如烟往事,珍贵记忆。近日,笔者从网上购买到一本撰著于139年前的英文书,惊喜地从中发现了关于永春的介绍。
在外国人的眼中,那个时候的永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陆一约和他的旅程
19世纪上半叶至20世纪初的晚清时期,特别是在鸦片战争爆发之后,厦门成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西方人不断涌入福建。这些在福建生活的外国传教士和部分领馆、海关人员,以及临时来访的西方人,通过他们在福建的长期生活和参观考察,写下了大量介绍福建地理、历史、社会、经济、物产以及各主要城市的著作或文章,为西方世界认识福建的方方面面提供了十分有用的信息。笔者购买的这本英文书就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本。
这本英文书叫《Everyday Life in China:on Scenes Along River and Road in Fuh-kien》(中译《在中国的日常生活:福建水陆风光》或《在中国的日常生活:福建河流与道路上的风光》),作者是埃德温·杜克(Edwin Joshua Dukes),他还有个中文名字叫陆一约。目前笔者无法找到更多关于陆一约的详细介绍,只知道他是当时英国伦敦会(全名伦敦传道会,属于基督新教教派公理宗)派到中国厦门的传教士。1877年(即清光绪三年),陆一约在福建境内进行了一次长途游历,再加上他常年在福建传教的所见所闻,撰写了《中国的日常生活:福建水陆风光》一书,并于1885年在英国伦敦出版。笔者手头的这一本,除了封面硬皮稍有磨损外,内页没有任何蛀损和毁坏,品相还相当完好。
陆一约的《在中国的日常生活:福建水陆风光》,全书共分13章,278页,详细介绍了福建各地的街市、道路、交通、旅舍、社会习俗、宗教崇拜、风水、学校等情况,并附有一些手绘图片。此书语言简明,语调较为轻松活泼,与其他传教士作品的严肃深奥有着明显不同的风格。陆一约在福建境内的旅行经历出现在第6章“旅行日记”,第124页有一张他的旅行路线示意图。从示意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从沿海到内陆,绕了大半个福建。他从厦门鼓浪屿出发,沿途经过泉州、惠安、枫亭(属仙游)、兴化(即莆田)、江口、青口到达福州,而后转向永泰、嵩口、水口、德化、永春,经安溪、同安返回厦门。在第171、172页可以找到陆一约行经永春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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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城市市场
陆一约笔下的永春
由于全书为英文,目前尚未见到中译版,笔者只得请熟悉英语的朋友陈秀、黄诗媛等帮忙,对相关文字进行了翻译(部分词句根据笔者的理解进行了润饰和修改,可能并不十分准确)。这两页有两个小标题,分别是“Eng-chhun(‘Evcrlasting Spring’),November 9th.”和“‘Market-on-top-of-the-Embankment,’November 11th.”,翻译过来分别是“永春(‘永恒的春天’),11月9日”和“堤岸上的市场,11月11日”。由于这部分资料相当难得,所以笔者在这里不嫌烦赘,将其翻译后的内容抄录于下:
“‘有着永恒的春天’这句话并不是由这个城市的华滋博士写的。我睡觉的房间没有窗户。一切都是完全的漆黑——地板、屋顶、墙壁、床铺板、蚊帐、桌子、椅子,而隔壁是羊圈,充满了排泄物,我的房间与羊圈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隔板,使得这四只脚的家伙的声音和气味畅通无阻地传到我这里。
下午最棒的部分是在我们下山的时候,发现‘永恒的春天’的温度温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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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日常生活》封面
在永春,我们解雇了八天来陪伴我们的轿夫。在福州一个由官方认证的正式协议上,我们雇用了他们,他们在我们选择走路的时候抬着我们,跋山涉水地一直跟随着我们。现在,他们是时候与他们的空轿子返回了;但是他们打算通过兴化这条我们经常去福州的道路回去,他们一直都没提供太多的服务,并在饭店之间的长台阶上抱怨一个很好的协议。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在内陆旅行的难题——从一个当地人获知下一个目的地的大致距离。当地人提供的信息,十次可能只有一次是正确的。向我们提供信息的人所犯的错误一直是轿夫和我们之间的一个笑谈。昨天的旅程里所发生的两件事可以作为例子。我向一个在路上遇见并且看起来聪明的男子问路,问他刚刚经过的地方是否有什么丘陵要跨越。他回答说:‘不,根本没有,都是平地。’这条路变成我们整个行程中最令人厌烦的攀登。最后一座是向上的高2500英尺的山丘,当我们走下山的时候就是当天的重头戏了。许多道路仅仅是一个水道,以及遍布经过多年山洪冲刷的石子。此外,昨日上午,我们问另一地方距离我们的位置有多远。那人回答:‘一铺。’结果,我们在一小时内已经走了一个铺远;但是我们又继续前行了两个小时又十五分钟,又再一次问那个距离还剩多远。这次我们得到的答案是:‘一铺多一半。’那个目的地的距离一直如此。中国人还没有准确的时间或空间概念,他们只是在货币价值方面要求绝对的数字精确性。‘一铺多一半’就这样成为我们的谚语和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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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7年外国传教士拍摄的永春古厝照片
昨天大清早,我们离开了‘永恒的春天’,在像上面描述一样的情况下继续往前走,并在傍晚六点十五分抵达一个叫做‘溪口’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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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些翻译后的内容,你是不是会感到些许遗憾——除了提及“永春”外,陆一约没有提到更具体的地名,也没有对永春的风土人物进行详细的介绍。相比较而言,他详细介绍了德化的房子和瓷器生产场景,但对永春可以说只是走马观花,而且艰于行走的山路和糟糕的旅馆环境让他牢骚不断。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中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首先是他对“永春”的解释。从当时很多资料可以看出,外国人对福建地名的标注,基本上就是根据福建方言的发音,例如“Fuh-kien”(福建)、“Amoy”(厦门)、“Kulangseu”(鼓浪屿)、“Foochow”(福州)、“Tek-wha”(德化),我们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就辨认出来,“Eng-chhun”(永春)也不例外(这是清末英国人发明的威妥玛式拼音,用来拼写中国的人名、地名)。“永春”得名于气候四季如春,这是永春人历来引以为傲的,同样的,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也给陆一约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特意在“Eng-chhun”后面加注“Evcrlasting Spring”(“永恒的春天”),并且说“The words ‘there everlasting spring abides’were not written by dr.watts of this city.”(“有着永恒的春天”这句话并不是由这个城市的华滋博士写的)。“watts”一般译作瓦特,但此处指的应该是以撒·华滋(Isaac Watts)。以撒·华滋(1674-1748年)是英国17世纪一位多产的圣诗作者,一生创作了大约750首圣诗,被历代教会推崇为“圣诗之父”。陆一约所引用的,就出自以撒·华滋的一首圣诗:“There everlasting spring abides,And never-withering flowers”(有着永恒的春天,永不凋谢的花朵)。陆一约在从德化进入永春后“发现‘永恒的春天’的温度温和许多”,当时已是深秋时节(11月份),因德化的海拔比永春要高,气温往往比永春低两三度甚至更多,所以陆一约在进入永春后就感觉气温比较舒适。至于标题中提到的“堤岸上的市场”,我们当然很希望它是指著名的五里街,但根据此书的行文习惯,这是陆一约歇脚写日记的地点之一,应该已不在永春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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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石阶古道
其次是他提到的“一铺多一半”的笑话。对于这个笑话,现在恐怕只有老一辈的永春、德化人才能理解了。“铺”(陆一约笔下作“pau”)在中国古代是一个计程单位,源于“驿铺”一词。古代为方便信息通达和途中歇脚,一般每隔十里设一个驿铺,故以一铺指十里路程。从德化通往永春的古道,一般是越过永德交界的虎豹关,经行吾峰、五里街,途中设有高阳铺(在现德化县龙浔镇高阳村)和剧头铺(在现永春县吾峰镇吾中村)。依照常理推测,陆一约所走的就是这条路线,他提到的“高2500英尺的山丘”很可能就是虎豹关所处的大剧岭(2500英尺为762米,大剧岭实际海拔为894米)。从德化县城到永春州(县)城号称三铺路,但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出,它的一铺路远远超过十里(根据资料,古代的一里为415.8米,那么十里相当于现在的4公里多,但实际上从永春县城到剧头铺就要12公里)。所以陆一约才不得不感慨说“中国人还没有准确的时间或空间概念”。现年90多岁的离休干部郑瑞甫(原籍德化三班,居住永春)向笔者讲述:有一句德化谚语是“德化里无天理,五里又五里”,说的是从前有一个仙游人要去德化县城,到了三班,问明方向,走啊走,累了,问当地人还有多远,当地人说:“再五里就到了。”仙游人又走了很久,再问,人家又说:“再五里就到了。”结果仙游人又走了半天还没见到县城,不禁哀叹:“五里又五里,一直走到死。”干脆折回三班投宿,其实当时他再翻过一个山格就到县城了。这个故事与陆一约的经历可以说是十分相似的,那么我们也就可以理解陆一约为什么要苦中取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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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约游历福建路线示意图
路线和其他
我们再来说一下陆一约所行走的路线。由于陆一约没有提到更多的信息,上面笔者说他从虎豹关入吾峰、五里街也只能是推测。陆一约在永春寄宿的旅馆,应该在州(县)城,但也可能是在五里街。陆一约接下来的行程,依现在的想象,应该是乘船经南安到泉州,然后前往厦门。但奇怪的是,仔细推敲其文字及路线示意图,陆一约并非走这条水路,而是走山路到安溪然后前往厦门。这条山路,很可能是从五里街出发,经石鼓魁星岩、崆峒山翻过菩萨格,经岵山、达埔,翻过永春与安溪交界的小天马山,到安溪的金谷镇,然后到魁斗(也就是陆一约笔下的“溪口”)。这是一条古道,虽然山路有石阶可行,但蜿蜒曲折,所以陆一约还是花费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从大清早到傍晚六点多)。陆一约从“溪口”开始乘坐了两个小时的船,之后又是徒步,最后返回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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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介绍永春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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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年,泉州街头,坐在轿子内的是英国女传道士礼河莲。
还有一点也要说明一下:为什么陆一约作为传教士,到永春后并没有与当地的教会取得联系呢?早在1864年(清同治三年),美国美以美会(简称美会)就从福州派遣传道到永春湖洋传教。1870年(同治九年)冬,美会又从泉州派传教士到永春五里街传教。1874年(同治十三年),英国安立甘会从福州派传道到永春蓬壶传教。也就是说,在陆一约到永春之时,基督教在永春已开始传播并有一定影响。陆一约在途经德化时参观了当地的圣公会和安立甘会教堂,并在安立甘会教堂住宿一晚。或许陆一约对当时永春的教会情况不了解,所以我们从他笔下无法看到这方面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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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7年永春传教士医生和病人合影
通过以上艰难的解读,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到陆一约在永春的经历:他于1877年11月9日下午从德化乘轿(应该是适于走山路的竹轿)进入永春,晚上住在永春的旅馆,10日大清早就解除了与轿夫的合约,徒步启程离开永春,傍晚抵达安溪溪口(魁斗)。他呆在永春的时间很短,却为我们留下一段诙谐有趣的记载。
最后,笔者还想说一下这本书的序言。这篇序言没有落款,也许是陆一约本人,也许不是。其观点应该说是比较客观的,并没有当时常见的西方式的傲慢与偏见。它提到这本书“努力描绘他们看到的日常生活中的中国人”,还称“中国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对这些事件感兴趣的人来说,是唯一的理由去写另一本书”。令人惊讶的是,它甚至说“这个奇怪的民族(指中国人)”“注定要决定未来世界的历史”,“中国会快速变化及发展,现在他们很平稳的开始。对于中国的发展其他国家不久就会感到极大的压力”。这是多么超前而神奇的一个预言——它竟然看到了今天在中国梦引领下大步前行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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